(10鲜币)八十六、死而再生
待御军回来时,已经天色全黑,皇帝却还是没有离开九泉池,侍卫只得进去禀报,却见他搂著欢颜同卧在软榻上,两人都是发白如雪,肌肤亦被薄霜覆盖,侍卫连叫数声,皇帝都没反映,众人这才大惊,一面宣太医急诊,一面将已经昏迷的他移了出去。
因此当乔少临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冰岩,他顿时勃然大怒,起身就要离开,却因一阵晕厥差点跌倒,这更是吓坏了赶来的朝臣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以国为重关乎社稷的话,纷纷嚷嚷,以死相求。
乔少临终被再度拦下,加之冻得太久肢体受创,不得不在前院里歇了一晚,整夜无眠坐等天明,立刻再度朝那边走去。
这一次他穿了重裘,因冻伤未复坐著四人抬的软椅,一行人徐徐顺阶而下,当寒气逼人的寒洞再现面前时,所有人却如雷击般呆若木鸡。
留守在此的太监宫女东倒西歪地躺著,生死不知,而那个长榻上,竟然空无一人!
这地方明明已经加强防守可却为什麽竟会连一个死人也守不住?上前探看的侍卫立刻回禀:“皆被重掌击晕。”
乔少临声音低哑:“弄醒他们。”
侍卫们慌忙行动起来,掐人中点醒穴,摆弄了一会,终於有个小太监醒了过来,迷茫四望片刻,看到空荡荡的长榻,再回头见到皇帝,他顿时嘶叫:“是明公……明源利,原来他一直躲在这里……一定是他将娘娘带走了。”
乔少临一言不发,死死瞪著空了长榻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立刻彻查这里,肯定另有通道。”他苍白的指节握得软椅把手卡卜作响,可是自从昨天开始一直死灰暗沈的眼睛,却流露一点晶亮,欢颜她,究竟是生是死?
……
眼睛疼痛干涩,长长的睫毛扑闪著挣扎好一会,终於缓慢睁开一线,黑眸对上凑过来的一张脸,忽然的亮,令视线无法聚焦,她再度合眼,重新张开,终於分辨出眼前这人:“明公公。”声音竟是低哑得不像她自己了。
“娘娘醒了?”明公公笑容满面,“要喝水吗?”说著一股茶香扑鼻,欢颜顿觉胃中空虚,慌忙张口将他送到嘴边的茶水大喝了几口,整个人又暖了几分。奇怪了,明明是盛夏,为什麽自己这麽冷。
她眼睛四转了下,有些错愕:“这里是?”
“是客栈,娘娘,要起来活动活动吗?”
“好,”欢颜让他扶著慢慢坐起来,靠在床边,再将屋内扫了一眼,迟疑道:“皇上呢?”
“娘娘已经昏迷了三天,滴水未进,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明公公笑盈盈地,转身端了一碗粥来,一闻到那香味,欢颜顿觉饥肠辘辘,忙喝了几口下去,他却又将碗拿来:“刚刚醒来,不能一次喝太多了。”
欢颜答应著又再度询问乔少临,却见那明公公转身拿了一件东西到她面前:“老奴有样东西想请娘娘过目。”她忙点了点头。
那是一幅足有一人高的画卷,深蓝的绸边裱衬,画中是一位盛装女子。
看到她,欢颜再度愣怔,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画卷。这人云髻如雾,眼眸似波,神情似笑非笑气,神态风流,气质更是十分华贵。
“娘娘觉得此人可眼熟?”明公公问。
欢颜一愣,点头道:“那天唐大人也画了张跟这张很像的……可是,他那时是在画我。”
明公公眼睛一闪,笑道:“原来唐宁也还记得。”说罢不知想到什麽微微一笑,才再度对她说话:“唐宁眼中是你,画的却不是你,正如现在老奴看到的是娘娘,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看欢颜一脸迷茫,他笑了笑,将那画卷挂到窗上,看著那幅画叹了口气,才道:“我要给娘娘说个故事,娘娘可想听?”
欢颜忙点头,他才徐徐道:“老奴是跟在先帝身边侍候的老人啦。先帝驾崩,云後仙逝,再到现在的少帝,老奴算是服侍过三代主子。”他脸上隐有傲色,眼睛雪亮:“明德十三年,先帝在灵山庙遇见一个女子,为那绝色姿容倾倒,将她带回了宫中。一年後,妇人生下一个龙儿,先帝预废後而立,却因云後有朝臣支持而始终没成功,而就在此时那妇人……不,颜贵妃离奇失踪,先帝遍寻不获竟然紧跟著没过多久就驾崩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呆滞的欢颜一眼,又道:“先帝逝後,一直无所出的云後将那龙儿认作自己孩子,立为太子,五年後,云後病逝,太子便以六岁冲龄做了少帝。”
欢颜这才明白,原来乔少临并非是他母後所生,难怪他的言辞间总是透露小时候被母後责骂的怨言,想到他身世如此波折,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明公公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又道:“颜妃在宫中的时日不长,又始终下落不明,慢慢的,大夥儿也就渐渐忘记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令先帝神魂颠倒的绝色女子,只不过,老奴因为当年受过她的大恩,倒是一直记得。”
“她是个怎样的人?”欢颜对乔少临的生母同样充满了好奇。
明公公却不答她的话,摇头笑笑才道:“她跟娘娘你不太一样,所以老奴一开始见到你时,虽然觉得有些面熟,可却没想到这其中的关联。”
欢颜一怔,关联?
“直到那天娘娘换了正装,说实话,老奴从来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可那天真是吓得魂魄都飞走一半。盛装之下,娘娘竟和颜贵妃一模一样!”
欢颜看度看向画卷,同时想著,唐宁画的那个原来也是她,可是为什麽,自己会跟这个颜贵妃这麽像?
颜贵妃!
她忽然心中一动,心跳都快了半拍,慌忙转身看他,却见明公公微微一笑:“娘娘倒也聪慧,似乎明白了一些是麽?”
(10鲜币)八十七、一母同胞
“明,明白什麽?”欢颜乍然。
明公公摇头轻笑:“娘娘果然跟她不同,颜贵妃虽有温婉一面,可也明朗直爽,对事对人的先知卓见,更是比男子更甚。”
欢颜脸一红,只听他道:“颜贵妃离开皇宫後音讯全无,可是老奴有一点儿私藏的小本事,倒是查到了她的消息。原来她恨先帝承诺无法兑现,一怒之下竟是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并且在次年生了一个女儿!”
“只可惜那个女娃儿虽然身世尊贵,却是命运多舛,才过满月,就被人拐了去。拐这婴儿的人老奴倒也知道是谁,唉,这情孽之事真是无法说清。爱女之失致使颜贵妃决然离开了第二个男子,从此後,这才真正的生死不知。”
他的语气有一点淡淡的遗憾,似是出了会神,才道:“而拐走她女儿的人,却因失误竟让那女娃儿沦落到了人贩子的手上,贵胄千金就这样在民间辗转一十六年,而且最终到底还是进了皇宫。”
欢颜乍目结舌地看著他,好半晌才能出声:“你说的……不是我吧。”
明公公笑道:“娘娘是觉得这喜讯来得太迟麽?”
“不……这,这不是我。”欢颜茫然摇头。
明公公笑道:“这世上是有无亲无故却同别人长得相似的人,可是能长成这样八成像的恐怕不多。自从那日见过盛装的娘娘後,老奴就立刻开始打探你的身世,并且很快得到准信。你被夫家朱六经媒婆何二子卖入乔府,在进朱家前,江北赢州一户经营茶叶生意的土财主王欣才是你的主子……”欢颜顿时一抖。
他不疾不徐道:“这人有个外号王老虎的胖妻,当年就是她将你卖了出来,她出了名的凶悍,想必在她手上你吃过点苦头吧。你虽在这王家呆得最久,不过也只是五年而已。在那之前的日子就散碎喽!海棠春戏班子、凌县一个茶铺里你都曾先後各留两年左右,再往前算,就是说出来你恐怕也记不得了,怎麽样?老奴现在说的这些,娘娘可都记得?”
欢颜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记得!她都记得!
原来不管怎样用尽全力去忘记,过去的事还是会一忽尔全涌入脑海里,各样可怕的脸,鞭子,拳脚,尖叫嘶骂,号啕大哭,一时间纷乱而至,让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明公公依旧是淡笑的模样,冷眼看了一会,又道:“看来娘娘都还记得。那老奴有一样东西要请娘娘过目。”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块小小的东西,虽然年代久远加之没有好好保管,这东西已经有所破损,不过那精致非凡的做工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此物出处必定不凡。
“最早将你卖出去的人贩子虽然已经死了,可是那人老婆倒是一直留著这只长命锁,这东西,可是民间不会有的。”明公公说著将它递了过来。
欢颜哆嗦著接过来,捧著它细细打量。这是一块温润的绿玉,以银丝绞绕成托,缀在其中,银质雕花上,前後各刻了两个小团,瞧著大概是字,可惜她不认得。
明公公道:“前头刻的笙歌,大概就是你的名字。後头刻的慕颜,应该是你爹娘的名字了。”
欢颜手上一颠,头垂的更低,一点点晶莹地泪珠落在绿玉上,氤过水光的玉更是光质鲜亮起来。
笙歌!原来她有名字,有爹娘。是命运带离她走了异样崎岖的道路,若是没有那些意外,她如今……她猛地抬头看向他:“明公公你知道晓他们在哪吗?”
明公公深深看她一眼:“知道又能怎样?娘娘回想下老奴的话就明白了。”
欢颜怔怔看著他,正将他刚刚说的回想一遍,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雷声轰鸣,震得她整个人又痛又麻:“颜妃,是我娘的话……那少临他……”
“娘娘总算想明白了。”明公公淡淡一笑:“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
欢颜如中雷击般僵僵地看著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哥哥?她就算不识字可也知道人伦,没想到那个与她交欢,捧著她亲吻缠绵的男子竟跟她是兄妹!像是被巨大的漩涡吞噬,她抓紧xiōng口衣裳,完全透不出气来,垂著头在那里重重喘息,一下一下,如同垂死挣扎。
明公公的声音依旧笑而淡然:“既然已经确认了身份,那老奴带娘娘离开皇宫,也算有所值得。”
欢颜呆呆地,好半晌才转头第二次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难怪两人说了这麽久的话,一直没有别人出现,而外面隐约有些燥杂的人声吆喝……她明明记得自己是为了阻挡乔少临与乔灼才用银簪刺伤脖子然後晕厥的,可是醒来为什麽却到了这里。
明公公将一个包裹放到她的怀里:“老奴这些年寻的一个消息最近正巧有了著落,正打算离开皇宫时刚好知晓了娘娘的事。颜贵妃对老奴有大恩,老奴终是无法看任她的儿女做出乱伦之事来,因此才将你带出皇宫。此时此刻,皇上恐怕正在四处找你,是要回去南沂还是另寻出路,娘娘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欢颜始终怔怔望著他,看他说完了又收了那画卷,做势要走,她才反映过来,慌忙起身去拉:“明公公,你能告诉我我爹妈他们……”
明公公回头一笑:“不能。”
欢颜愣怔了:“为,为什麽?”
“你是找不到他们的,或许已经死了,就算不死见面也不会认得,又何必再惹他们伤心呢?”明公公从她手中拉回袖子来。“至於乔灼那两兄弟,老奴也同样劝你不要再找,红颜祸水,古今都是这样,皇上对你执念即深,你又何必再连累他人?”说著他的脸还是笑著,可眼睛里闪动威寒,“带你离宫,算是对颜妃的报恩,可若是你一定要回头,老奴自然也有办法让你真正的成为一个死人。”
欢颜被其所摄,手顿时松了,他再不看她一眼,开门走了出去。
(7鲜币)八十八、遇救
接踵而至的惊雷,令欢颜久久无法动弹。
屋里门户皆闭,透著一股太阳气与旧木家什相杂的燥热味,窗外隐约有车马声与人声鼎沸,像是个临街的客栈,楼道也不时听小二热情的张罗著一溜小跑以及蹬蹬响的脚步声,热闹兴旺的地方,不能坏了人家的生意。
欢颜终於慢慢撑著下了床,桌边还放著那半碗粥,她拿起来喝干净,可是腿脚还是虚软,一边喘气一边就手把头发挽起来,明公公留下的包裹里竟然是几身男装和两锭五十两一绽的银子,她将男装换上,把包裹收拾起来朝下走。
店小二正打她身边过:“哟,这位爷要走?”她垂著头应了声。店小二引著她到柜台前,瘦掌柜看到她忙堆了一脸笑:“您也要走呀?先前走的那位爷已经把帐都清啦,你只管走就是,不用再结。”
欢颜愣愣地垂头走了出去。外面果然就是长街,车水马龙,也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竟是十分热闹。
可欢颜没有别的心思,垂头只走自己的路,实在是累得厉害,因而走得也很慢,一路还不停喘气,走了好一会才到街心,扶著墙正歇著,一抬眼,看到墙角这边蹲著一个赶车的老汉,便问他:“这城里有湖吗?”
老汉忙迎上来:“就在不远,三十个铜钱就成,小爷要去逛逛?”她点头上了车,那老汉忙赶著车朝南走,才走出不远,迎面几辆高头大马吆喝著飞一般过来,当前一个紫衣人手中长鞭急甩,老汗慌忙将瘦马勒转头去偏向一边看著这行人一阵似地冲了过去,喃喃道:“这些贵人街市里跑得这麽急,真是不拿人命当回事。”欢颜著头坐在车里,下了帘子,自然没看到没听到。
老汉说的果然不假,马车只走片刻便到了,欢颜看著面前一片平静如波的大湖,倒是愣著出了神,那老汉在一旁瞧著,似是有所感悟,上前道:“少年人遇到什麽不顺心的事吗?湖边吹吹风吧,过了就没事啦。一辈子嘛,可快著呢。”
欢颜垂头从怀里拿出一绽银子给他,老汉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我,我可找不开。”
“都给你了,”欢颜将银子往他手上一塞,也不管那老汉叫嚷,顾自朝湖边走去,声後那老汉叫了一会也没了声息,估计是走了。她径直往前,气喘吁吁地走了一会,终於到了湖边,这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