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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依旧没名字(2/2)

作者:惊年渡

明,早在考试之前,变向这些考生们提前求字,然后等到考过了,就把榜上有名之人的题字找出来,堂而皇之挂起来炫耀。

    这一次众举子们又在楼中举办文会,更是叫店家喜不自禁,直接在大堂之中,摆开了笔墨纸砚,笔是花毫笔,墨是李廷圭墨,纸是谢公笺,砚是澄泥砚,就是期待着这一次的文会声名大震,留下流传千古的墨宝什么的,好让这一甲楼随着这次的文会,再火爆一把。

    此时大堂十分嘈杂,不过渐渐有一个声音透出来:“我们江西自古文脉昌盛,那是有原因的。”

    只见一个江西举子站起来说:“要说我们江西民俗勤俭,每事各有节约的办法,比如吃饭,第一碗不许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斋打底’。”

    似乎有些自嘲的意思,众举子听得有趣,便问道:“还有呢?”

    “宗族祭馔,不舍得买骨肉,便买内脏杂碎,名曰‘狗静坐’,”这江西举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直接到:“为什么,因为狗把骨头和肉吃完了。”

    众人哄堂大笑,却听他又道:“祭祀的牲品,都是从饭店租来的,祭祀完毕还回去,名曰‘人没分’。节俭至此,可谓极矣。”

    众人便道:“如此节俭,跟文脉昌盛有何关系?”

    “因为江西的秀才们读书的时候啊,只有一个长木凳,没有案几,没有床榻,一睡着了便要从凳子上掉下来,名曰‘没得睡’,”这江西人道:“功夫便只用来读书了。”

    众人听到这里,倒是都感叹起来了,前面不过是玩笑罢了,但后一条却是江西人的自得之处,这也是为什么江西的进士多的原因。

    国朝初年,江西人基本垄断了三鼎甲和庶吉士的人选,以至于朝中文学之臣尽说赣语,高官显贵皆籍江西。拿洪宣年间的内阁举例,六个人里,只有黄淮和杨荣不是江西人,剩余四个,都出生江西。

    江西举子几乎占据历年金榜的半壁江山,哪怕是现在慢慢被浙江、南直隶等地赶超,却也一样牛逼,因为前人首辅夏言是江西人,严嵩也是江西人,江西人仍然主宰大明朝堂。然而没等这江西举子得意呢,便有南直隶的举子跳了起来,不屑道:“翻什么老黄历!还以为这还是国朝初年呢!就看看这几十年,我们苏州出了一个状元吴宽,从他以后,弘治三年到九年,连着六年出了三个状元钱福、毛澄、朱希周,弘治十八年出了状元顾鼎臣,嘉靖二十年出了状元沈坤……我们苏州便是天下状元之地,若是、若是当年唐寅不受那冤枉,苏州便能再出一个状元!”

    “呸!为了凑人数,唐寅也扯出来!”众举子道:“你要这么说,那洪武二十四年的黄观便也是你们南直隶的人了?这种除名的人,也好意思提出来?”

    若说科举考试以来,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却只有一个六首状元,那便是洪武时期的黄观,而且他是一口气连着考上来的,只不过在政治选择中选错了路,最后为建文透水自尽而亡。当然他死后,太宗朱棣就将他其名从登科录上划去,所以现在提起来,只有南直隶人为他惋惜,其他省份的举子们可都不认。

    既然提起状元,浙江的举子们可不依了,站起来道:“你们苏州有状元,便以为我们浙江没有吗?且看看本朝第一贤佐商辂,是哪个省的?再看看嘉靖二年、嘉靖十四年、嘉靖十七年、二十三年、二十九年的状元,是哪个省的?!”

    浙江省就属于后来居上,狠狠发力的省份,要说苏州科考崛起于成化、弘治,那浙江就崛起于嘉靖,尤其是嘉靖十一次大比,浙江进士不仅占据南榜的一半之多,甚至十一个状元居然有五个也出身浙江!

    大堂里还有别处的举子,什么山东的,四川的、湖广的,听那三个省的举子吹牛,他们自然心中很不爽,比如陈惇身边的这个来自湖广的举子就恨恨道:“我们湖南……如果分闱的话,也不会比他们差!”

    原来此时湖南隶属湖广省,湖南的士子们必须到武昌参加乡试,这就意味着,湖南离考场有一两千公里,参加乡试,需要提前出发,做好风餐露宿,甚至葬身洞庭的准备,这就大大阻碍了湖南人应试的热情,而且如果遇上风雨天气,那就更有可能耽误了考试时间。

    于是,湖南的学子们开始大声疾呼,要求两湖分闱,在湖南设立考场,但很不幸,这个请求不被批准。

    眼看着这几个科考大省越吹越兴奋,似乎马上就要包圆今年的会试殿试一样,其他省份的举子们自然恼怒起来,一个粗声大气的山东举子站起来,道:“你们只吹嘘自己家乡有多么厉害,可敢跟俺们山东的举子比试比试?俺们若是输了,认你厉害,你们若是输了,那就别说大话,还要承认俺们山东最厉害!”

    众举子见他最先说出了他们想说的,纷纷拍掌叫好,“比试!比试!”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三省士子骑虎难下,算是惹了众怒了,不过他们狂也有狂的资本,当即便道:“谁怕谁来着?!”

    这下大家都轰动起来,各省纷纷派出代表参加比试。吴兑代表浙江举人,南直隶苏州的代表就是吴启和,其他几省的举子陈惇都不认识,不过等江西的举子上来的时候,就听身边的湖南举子冷哼了一声:“胡士彦……这个大草包也能代表江西人?”

    陈惇就道:“这人怎么了?”

    这湖南举子就小声道:“他是户部侍郎胡植的儿子……”

    户部侍郎胡植,妥妥的严党骨干之一,而且还是严嵩的同乡,是江西人。据说这胡士彦就是仗着老爹的势,一路大红灯笼高高挂,考中了举人。

    似乎江西人都挺清楚他的底细,但因为是同乡,虽然大都面露不悦,但却没有拆他的台,一来现在是抱团的时候,二来还是忌惮他身后的势力。

    各省的代表都选了出来,大家便问怎么比。

    因为各省地域有差,这比试才华也就没有个比法,最后大家商量决定,吟诗作赋填词猜谜都可以,参加比试的举人轮流出题,过关斩将,笑到最后的就是赢家。

    众人投出骰子,最先出题的是福建的举人。

    这身材矮小但精瘦的福建举子眼珠子一转,忽然转头对小二吩咐了几声,这小儿便屁颠屁颠去了后厨,不一会儿便用彩瓷大盘上了几道冷盘。

    “怎么个题目?”众人见他别出心裁,心痒不已,纷纷询问道。

    “很简单,”这福建举子哈哈一笑:“这盘里是什么东西,咱们就用典故说出来,说不出的就下去。”

    见众人都伸头瞪眼去看,几个举子暗暗警惕起来。

    这福建举子当即打开第一个盘子,只见里头是一盘酒糟鱼头。他哈哈一笑,指着鱼头道:“姜子牙渭水钓鱼!”

    见他端走了一盘菜,浙江代表吴兑便眼疾手快地揭开了第二盘菜,只见里头是清炖羊肉,他示意了一下,张口就道:“苏子卿贝湖牧羊!”

    四川的举子上前来,心中大概已经有所估计,果然打开菜盘发现是红烧肉,一点也没有压力:“张翼德涿县卖肉。”

    见前几位都纷纷过关,神气地端走了自己的菜,湖广的举子也上前来,打开一盘,只见里面居然不是居然不是肉,而是酱骨头,略一思索,笑道:“关云长荆州刮骨!”

    胡士彦急吼吼地伸手扒开一盘菜,只见里头是个炸乳鸽,顿时目瞪口呆。

    众人也怔了一怔,而胡士彦歪着头憋啊憋,还真叫他憋出来一句:“……成吉思汗弯弓射雕!”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南直隶代表吴启和也打开了一盘,只见里面是素炒青菜,便道:“诸葛亮隆中种菜。”

    这桌上便只剩一个盘子了,剩下的举子们如果再不抢,那就失去了参赛资格。只见河南、甘肃还有山西的举子们都扑了上来,打开盘子都说自己最先打开的……然而等他们定睛一看,却发现这最后一个盘子里,居然空空如也。

    “这、这没有菜啊,”众人不解道:“怎么说呢?”

    座中窃窃私语,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独陈惇心知肚明,哈哈一笑,做了个挥扫的姿势,恰好被山东的举子看到了,一下子福至心灵:“我知道了,秦始皇并吞六国!”

    众人连声呼妙,于是这山东的举子乐陶陶参与下一轮的角逐,而没有答上题的河南、甘肃、山西的举子们只好心有不甘地下去了,于是这场中还真有了七雄争霸的意思。

    接下来便是浙江的吴兑出题,这家伙昨晚上还拉着陈惇喝酒打牌,被陈惇强轰了回去,今天正是欲求不满的时候,当即便道:“咱们行个令吧。”

    行令也要分雅令和通令两大类,通令就是喝酒的时候所行的令,雅令则是随时都可以行的令,有四书令,花枝令、诗令、谜语令、改字令、典故令、牙牌令、人名令、对字令、筹令、彩云令等等种类。

    雅令的行令方法是,一人为令官,或出诗句,或出对子,其他人按首令之意续令,所续在内容与形式上相符。

    行雅令时,必须引经据典,分韵联吟,当席构思,即席应对,这就要求行令者既有文采和才华,又要敏捷和机智,所以众人便笑道:“好,行个什么令?”

    “三字同头令。”吴兑就道。

    “怎么行来?”众人问道。

    吴兑就哈哈笑道:“第一句必须三字同头,第二句三字同边,并组成意思相关语句。且听好了——三字同头葫芦茶,三字同边腮腺肿,要治腮腺肿,请喝葫芦茶。”

    这难度其实就在于三字同部首,众人思索一会儿,却听吴启和率先道:“三字同头芙蓉菊,三字同边杨柳槐,要观杨柳槐,先赏芙蓉菊。”

    “好!”众人纷纷叫好。

    随即福建的举子也有了:“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边绸缎纱,要穿绸缎纱,请到官宦家。”众人虽然嫌弃这对得俗气,但也承认他的话没错,可不就是当了官了才会有“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吗。

    随即山东的举子豪气道:“三字同头大丈夫,三字同边江海湖,要游江海湖,是我大丈夫。”

    众人喝彩,都道:“果然是好汉故乡,带着豪气!”

    湖广的士子不甘示弱道:“三字同头庐廊库,三字同旁棱椽柱。要建庐廊库,不离棱椽柱。”

    众人也纷纷点头,陈惇身边的湖南士子见此情景,激动欢呼起来。

    只剩下江西举子和四川举子了,只见这江西代表胡士彦吭哧了一会,一拍天灵盖:“有了!”

    众人不妨他还真能想出来,便道:“快说!”

    “……三字同头屎尿屁,三字同旁稻秫稷,吃了稻秫稷,放出屎尿屁。”胡士彦摇头晃脑道。

    满座几乎绝倒,陈惇一口茶水喷出来,哈哈大笑。

    “这说的什么玩意?!”也有嫌弃他不雅的,纷纷轰他下台。

    “我可没说错啊,三字同头,三字同旁,有因有果,难道你吃了庄稼不屙屎吗?!”胡士彦大叫道。

    众人更是敲桌子大乐,还是四川的举子连忙上前打圆场,道:“三字同头左右友,三字同旁清淡酒。都是左右友,请喝清淡酒。”

    众人满饮一杯。

    “接下来是谁出题?”这一轮大家都答得很好,只希望下一个出题的人能将题目出的难一些。

    只见吴启和风度翩翩开口道:““咱们这次改对诗吧。”

    “没问题!”留在台上的几个人露出满满信心道:“什么要求?”

    “诗词格律不限,只要往里头嵌入数字一到十,十个数即可。”吴启和就道:“从我开始,我就偷个懒了,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吴兑哈哈一笑,张口就道:“一丈红蔷荫碧溪,柳丝千尺六阑西。二情难学双巢燕,半枕常憎五夜鸡。九日身心百梦杳,万重云水四边齐。十中七八成虚象,赢得三春两泪啼!”

    浙江的举子们纷纷鼓掌助威,连陈惇也跟着大喊了几声“浙江威武”。

    片刻之后,福建的举子眉头一盏,高声道:“十里长亭无客走,九重天上现星辰。八河船只皆收港,七千州县尽关门。六宫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罢钓纶。两座楼头钟鼓响,一轮明月满乾坤!”

    一幅月夜钟鼓河船图让众人连连点头,都佩服他的急智。

    湖广的举子额头冒出汗来,憋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坐着小船辛辛苦苦赶考的情景,当即文思涌入了天灵盖:“一叶孤舟,坐着两三个骚客,启用四浆五帆,经由六滩七湾,历尽八颠九簸,可叹十分来迟;十年寒窗,进过九八家书院,抛却七情六欲,苦读五经四书,考了三番两次,今天一定要中!”

    这最后一句得到了不少人的共鸣,其实座中大都数不是初次赶考,那连考三四次都未考中的考生多的是,大家纷纷想到了自己寒窗十年又星夜赶考,却得知下第的日子,各是一阵感慨:“……今天一定要中!”

    只剩下四川、江西和山东了,四川的举子似乎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下珠帘,焚香去卜卦。问苍天,侬的人儿落谁家?恨玉郎,全无一点真心话。欲罢不能罢,吾把口来压。谁交情也不差!染成黑皂,难讲一句清白话,分明一对好鸳鸯,却被刀割。抛得奴,力尽手又乏。细思量,心与口俱是假。”

    众人细细一思索,不由得连声呼妙。要说这个中奥妙,每一句其实是一个字,从一到十分别是,下珠帘,焚香去卜卦,“下”去掉“卜”;问苍天,侬的人儿落谁家,“天”去掉“人”;恨玉郎,全无一点真心话,“玉”去掉“丨”和“、”;欲罢不能罢,“罢”去掉“去”;吾把口来压,“吾”去掉“口”;谁交情也不差,“交”去掉“乂”;染成黑皂,难讲一句清白话,“皂”去掉“白”;分明一对好鸳鸯,却被刀割下,“分”去掉“刀”;抛得奴,力尽手又乏,“抛”去掉“力”和“扌”;细思量,心与口俱是假,“思”去掉“心”和“口”。

    众人喝彩的同时,又都望向那江西的胡士彦:“你的诗呢?”

    只见这胡士彦一拍大腿,露出嘿嘿嘿的笑容来:“一名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买得五六七包粉,打扮八、九十分娇。”

    一看这家伙就是经常给女人提包买粉!众人哄堂大笑之余,倒还真无可奈何,让他继续留在了台上……连陈惇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故意哗众取宠,展示歪才呢。

    这一轮,山东的举子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便直爽地承认自己才不如人,倒是赢得了众人的好感,颜面无损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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