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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看盗版去(2/2)

作者:惊年渡

    “六爷,”陈惇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你这来的哪一出?你要来蹭酒喝可以,可不许带刀入白虎堂!”

    朱六神色肃穆,视若无睹,目光扫过一众人,道:“谁是苏州贡士吴启和?”

    “我就是。”吴启和不惊不讶,上前一步道。

    “锁了!”朱六喝了一声,当即两个校尉上前,一个环形的铁链便飞起来,直直套住了吴启和的脖子,拽地吴启和一个趔趄,差一点栽到在地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大枷套了上来,铁链上的手铐飞快地拷住他的双手,紧接着一只环形脚镣套住他的双脚,把人从上到下牢牢锁住了。

    “你们干什么?!”众人大惊失色道:“为什么拿人?”

    “奉旨捉拿吴启和这个狂悖犯上之人。”朱六冷冷道,看到目瞪口呆的陈惇,一挥手:“还有同犯陈惇,把人给我……带走!”

    霎时间校尉们也如虎狼一般地冲了过来,陈惇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枷锁套颈,没想到下一秒被人打横架起来,拖了出去。

    锦衣卫来去如同旋风一般,等人都走了,院子里的人才炸了锅:“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天子脚下,居然捉拿今科会元,岂有此理!”

    “锦衣卫拿人必须经刑科给事中佥签,出示驾帖方才能拘捕。”吴兑一拍大腿:“他们没有出示驾帖,是非法拿人,咱们去刑部告他们!”

    “你们没听到锦衣卫说……奉旨捉拿?”诸大绶倒吸着冷气:“少伯和梦龙做了什么啊?”

    众人齐齐咽了口唾沫,陶大临迟疑道:“除了殿试,我想不到还有其他拿人的理由了……难道殿试出了问题?”

    众人想到舞弊上面,可又随即死死否认了,殿试那样的地方,几十双眼睛盯着,怎么作弊?而且他们是绝不相信陈惇和吴启和会作弊的,可是如果不是舞弊,他们又怎么能被锦衣卫奉旨捉拿了呢?

    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吴启和的卷子惹怒了皇帝的,思来想去他们立刻分散去打听和求救,有的去了刑科询问拿人事由,有的拜访考官,有的呼吁士子……这一夜好不慌乱。

    而锦衣卫出了胡同,就将吴启和押上了胡同口的囚车里,而朱六和陈惇坐上了马车,一路风驰电掣,陈惇一看这方向,心里似乎有些明白:“去西苑?”

    朱六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神色凝重道:“……你摊上事了。”

    陈惇咳咳了两声,“看出来了。那什么,六爷,生活已经将我搓圆揉扁了,您就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的胆子可都是在你们锦衣卫练出来的。”

    朱六压低声音,却也只说了“卷子”两个字,不是他不肯说,而是宫里大都督传出来的消息就只有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卷子,”陈惇道:“狂悖犯上……”

    难道是我马屁没拍好,拍到马蹄子上了?

    不可能啊,我就算阿谀的意思比较重,也不至于“狂悖犯上”,思来想去他觉得出问题的不是自己,而是吴启和。

    又联想到吴启和自从考试之后,便有些不能解释的古怪,陈惇心中大概也就能确定,这次的事情,应该落在吴启和的卷子上。

    “抓他就行了,抓我做什么?”陈惇一万个糊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等到马车赶到了西苑,朱六将他送到宫门,对门上守卫的人道:“锦衣卫奉旨将人送到。”

    这时候大概已经是半夜二更的时候了,身后虽然有十几盏灯笼照明,陈惇依然看不清门楼上的人,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六爷,宫门落钥了,咱们进不去啊。”

    宫门每天会落钥,也就是在一定时辰上锁,如果有紧急事情需要连夜叩阍传递消息,英宗时期,太监曹吉祥谋反,告密人吴瑾就是由长安右门门隙投入奏疏。

    所以陈惇他们应该进不去的,没想到不一会儿楼上忽然缒下来一个篮子。

    朱六看了看陈惇,陈惇也看了看朱六。

    “愣着做什么,”朱六见他不知所措,推了他一把,示意他钻进篮子里:“……拉你上去。”

    陈惇悠悠忽忽钻到了篮子里,这篮子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吓得陈惇就要钻出来:“不行不系,这篮子不结实。”

    “什么不结实,”朱六把他摁回去:“几百份奏疏都用这个篮子拉呢,你也没几两肉。”

    陈惇战战兢兢蜷缩在篮子里,那篮子上面的绳子摇晃了一下,随即把他抬了起来。

    朱六看他升了两米了,才道:“坐稳了啊,上次有个官儿没坐稳……不提了不提了,你不要晃啊,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

    篮子晃晃悠悠升了起来,陈惇莫名感觉自己像个正在传输的货物。

    他悬在半空中晃啊晃地,看朱六他们在下面,很快就看不清脸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把他从腋下一扶,他睁眼一看,果然已经上了门楼。

    “跟我来。”宫门的守卫提着灯笼,两人下了楼急匆匆往海子赶去,西海子专门有一艘小船候着,陈惇气喘吁吁坐上去,小船如离弦之箭往中央的琼岛上开去。

    很快就抵达万寿宫,陈惇在殿前等候,看到大殿旁边的直庐里,第一、第二间房都黑黢黢的,只有第三间房子的灯火亮着,心道陆炳还在,顿时吃了一剂定心丸。

    直庐就是嘉靖帝专门给大臣们所赐的房屋,是方便亲近的臣子专门陪伴他修玄的。原本宫中有文渊阁,内阁大臣入值文渊阁,在那里办公,不过当嘉靖帝移居西苑的那一刻,权力中心就从大内转移走了,而百官们很少见到皇帝,只有亲近的重臣们,而且青词写得令嘉靖帝满意的,嘉靖帝才带他们一起玩。

    而几位重臣不能又办公又修玄,往来奔波,于是嘉靖帝体谅严嵩的辛苦,就给他赐下了大殿旁边廊署的两间房子,这就是所谓的“直庐”,直庐中除书案外,还备有床榻桌椅,以供休憩所用。

    当然这东面第一间房屋自然是首辅严嵩的,而第二间却不是次辅徐阶的,而是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默的房间,李默自从去而复来之后,就得到嘉靖帝的无比荣宠,不仅赐下直庐,甚至还许苑中乘马,。

    第三间房子就是陆炳的。至于西边的几间屋子里,住着袁炜和李春芳,嘉靖帝时时召他们拟写青词,也就不吝赐直庐一间。

    那么反而是徐阶,至今还没有得到一间直庐,还要跟侍卫们挤在一起。

    但陈惇走入大殿,却看到了拱手立在一旁的徐阶。显然徐阶神情不安,欲言又止,而大殿之中气氛紧张,那引他进入的太监已经悄悄暗示过了,嘉靖帝现在处于盛怒之态。

    “学生陈惇,叩见陛下。”陈惇就道。

    “把帘子打开。”嘉靖帝的面容露了出来,陈惇看了个清楚,只见他两个太监一个扇风,一个给他搓揉胸口,这样还让皇帝愤怒地有如一头公牛似的。

    “说,”嘉靖帝怒气蓬勃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吴启和是你什么人?!”

    “吴启和是学生的表兄。”陈惇道:“学生的母亲,和吴启和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认得痛快,”嘉靖帝道:“朕再问你,你可知吴启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陛下,吴启和为人宽厚,孝于亲,友于弟,忠于朋,爱于友。”陈惇不假思索道:“仁爱出于天性,忠孝发自内心……”

    “他是个忠孝仁义的人?屁话!”嘉靖帝怒道:“你有意袒护他,是想干什么?!”

    陈惇装作无所知的样子:“学生说的是真话,而且学生不明白什么叫有意袒护,斗胆请陛下明示。”

    嘉靖帝一挥手,一张皱皱巴巴的卷子就落在了他的面前,陈惇就知道问题果然出在卷子上,捡起来一看之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被吴启和激烈的言辞,痛斥时弊的无畏.惊出一身冷汗。

    身边一个小太监想要给他照亮一些,却被陈惇谢绝了:“不用了……”

    “你看完了?”嘉靖帝怒道:“一目十行也没有你看得快!你果然是提前知道的,你跟他串通一伙的,是不是!”

    陈惇沉痛道:“学生虽然跟他有亲,但实在不知道他会写出如此目无君上之语,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嘉靖帝道:“目无君上,单单一个目无君上吗?”

    “学生认为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虽百死不能赎其罪,”陈惇斩钉截铁道:“学生请陛下严刑正法,立刻诛戮!”

    此言一出,殿内的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徐阶眼前一黑,差一点就要昏过去,身形摇摇欲坠。黄锦则倒吸了一口气,心道这小子当断则断撇清干系看上去很果决,但刚刚才夸完人,转头却把人贬到泥土里,这是无情无义,而且没有一点担当啊!

    只有角落里悄无声息仿佛泥塑一般的陆炳,微微抬起了一只眼,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嘉靖帝似乎找回了表情控制键,也感觉心中呼出了一口气。他被这卷子激怒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这考生求情,让嘉靖帝的火气越烧越旺,如今有个人忽然不带任何犹豫地支持他、赞同他,顿时让嘉靖帝舒服了。

    然而嘉靖帝岂是好哄的人,当即一皱眉,“你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在什么地方?”

    陈惇沉声道:“不忠者,用危险的言论震慑陛下,用激烈的言辞触怒陛下,陷君父于两难之地,而让天下人议论陛下的过失。不孝者,以直言取祸,只知道尽忠于皇上,却不知尽孝于父母,连累父母家人。不仁者,他要上书直言,为什么不能等到殿试以后,做了官吏再直言进谏,彼时皇上要怪罪,只怪罪他一人,如今却要把毫不知情的主考官和监考官也一同问罪;不义者,使学生这个跟他沾亲带故的人百口莫辩,也受陛下的诘责。”

    嘉靖帝被他气笑了:“你以为朕听不出来,你这是变着法的给他开脱!”

    “陛下明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学生受到无妄之灾,实在是委屈死了。”陈惇是真委屈,大半夜的被人拖出去灌冷风,这一晚上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学生更替徐阁老委屈,要是我做这个主考官,看到这卷子,恨不能将这卷子黜落到最后一名,然后让这考生夹着行囊滚蛋,怎么会留着他,触怒君上,而把自己也陷于百口莫辩的情地之中呢?”

    嘉靖帝的怒火微微降了一降,他知道徐阶肯定冤枉,因为这会试的名次是他钦定的,殿试的文章也是他要看的,但眼前这小混蛋就不一定了:“你跟他沾亲带故,朝夕相处,岂会不知道他包藏祸心?!你说你不知情,怎么证明?”

    陈惇心道,朝夕相处就能了解一个人吗?他刚想要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忽然心中一动,捡起卷子道:“陛下请看,这卷子中提到厘金,说是搜刮民财,盘索无度……学生就是厘金之策的首倡人,他吴启和要是真和我串通,又怎么会提这厘金之策呢?”

    嘉靖帝一时没有说话,陈惇这才咽了口唾沫,心里松了口气。

    陆炳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是看得明白的人,这小子天然一种本事,能摸得清皇帝的心思,而这种本事,对其他人来说,则需要长期的揣摩和试探。

    对皇帝心思把握最准确的是严嵩无疑了,他在很久前便把握住了这种脾气个性以及权术花招,可以窥伺皇帝的秉性和想法,从而驾驭皇帝的喜怒。

    其实他的手段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如果他要害一个人,那他就在皇帝面前对这个人大加称颂,极为赞誉,然后在不经意间提到对方触及皇帝厌恶的事情,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足够嘉靖帝一反前态,龙颜大怒了。

    而如果他想要在皇帝面前保全一个人,就会对这个人痛加诋毁,让皇帝不自觉生出不忍之心,然后再委婉道来,说一二件悦耳的事情,就让嘉靖帝顿忘前因,不加罪责了。

    嘉靖帝就这让被严嵩窃取了威福以自专,而其他人就算知道嘉靖帝说东偏要往西的性子,却也只能顺着,而不能因势利导达到自己的目的。但现在这个办法居然被陈惇掌握了。

    你看他一开始就将吴启和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请求皇帝不要犹豫,立刻杀之,反而让嘉靖帝犹豫起来,而如果他一开始极力担保,为吴启和开脱的话,只怕嘉靖气昏了头,当场就会把人咔擦了。

    而最妙的是,他历数吴启和的罪状,却又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吴启和不等到考试完成之后再上疏,偏偏要用殿试来给皇帝难堪呢?

    有了这个问题,就成功引起了皇帝的疑惑,只要皇帝一天弄不明白这个问题,那吴启和就死不了。

    良久嘉靖帝的声音又落了下来:“……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恭敬、顺从,实际上包藏着祸心,只有拿着刀剖开了才能分辨!”

    陈惇只好和徐阶、陆炳几个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自己绝不敢包藏祸心,而嘉靖帝就这样冷冷看着他们,一时之间不光跪着的人看不透站着的人的心思,站着的人也看不透跪着的人的心肝。

    “好,好,”嘉靖帝从心底生出一阵力不从心之感,他紧紧盯着陈惇道:“那朕再问你,这个吴启和,该不该杀?”

    “该杀,一定要杀,不杀不足以惩戒这种以书生之见,非议陛下、非议朝政之人,”陈惇不假思索,当即道:“一个小小的书生,进京赶考才第一次走出苏州,他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他有什么资格评议朝政?仅凭着道听途说,便狂悖犯上,这样的人如果不杀,还留着过年……噢,年已经过完了。”

    嘉靖帝哼了一声,道:“留一头猪过年,还可以吃肉呢,朕留这么一个人过年,是给朕添堵呢,还是增加他的名气,让他有机会得到救援?!”

    陈惇就道:“陛下圣明啊,天下人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听说这个人因为触怒了陛下而获罪,那一定以他为忠臣,而百官也不知情由,纷纷援救,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嘉靖帝恨声道:“如果不问清楚就杀了他,那不是让天下人以他为比干,以陛下为桀纣吗?”

    陈惇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道:“他要做比干,却把陛下置于何地?”

    嘉靖帝道:“他是比干之臣,朕又怎么会是桀纣之君呢?”

    完全没发现,吴启和已经由刚开始的“狂悖犯上的畜生”、“包藏祸心的小人”,变成了“比干之臣”。

    嘉靖帝对言官的攻击深有体会同时也深恶痛绝,他不肯相信真的有“出自至诚”之言,他将这些人统统归为沽名钓誉、讪君卖直,他还对这些人上书的用意表示怀疑,认为他们一定不会冒着头断血流,廷杖加身的危险,而一定是有后台,有指使。

    而即使现在陈惇自以为将所有干系都撇清楚,也将人暂时撸顺的时候,嘉靖帝忽然道:“朕记得你一开始极力称赞他,说他是仁爱出自天性,忠孝发于内心,后来你改口,又说他不忠不孝……”

    陈惇直起身来,道:“陛下,学生若是认为他本质是个不忠不孝的人,就不会说这么多话了。学生之所以认为他忠孝,是因为在苏州三年的时间里,见他为人正派,孝悌敬亲,每天早上必要亲自展书,为祖父诵读孝经,学生所见三年如一日,风雨不改。如果是装出来的孝顺,又怎么做得到呢?”

    “谁知道他大奸似忠……”嘉靖帝仰头悠悠道。

    “学生更愿意相信,他本质忠孝,而之所以忽然改常,发此言论,”陈惇道:“……恐怕另有原因。”

    嘉靖帝一振:“你也觉得他背后有主谋?如果有人利用他的秉性,怂恿设计让他上疏,那朕可以不追究他谤讪罪过,只要抓到这个主谋就行。”

    这他么就是帝王的秉性了,遇到任何事都怀疑,就是不肯相信没有主谋和黑幕,陈惇心里摇了摇头,却道:“陛下自有定见,学生……”

    话还没说完,就听嘉靖帝走下玉阶来,用一种和缓的语气道:“朕曾听陆炳说,你夙性聪明,明察秋毫,善于断案,朕就把人交给你来审,你虽然跟他有亲,但朕相信你是跟朕一心的,你也不会包庇纵容的,对吗?你给朕查清楚真相,该怎么审,朕都不问,朕只要结果。”

    陈惇一口气差点没噎死,“学生没有分毫才能,实在有负陛下所托……”

    嘉靖帝却和颜悦色将他扶起来,没错,陈惇从进殿开始就跪着呢,直到现在。陈惇哪里敢将全身的重量放在嘉靖帝手上,当即连滚带爬站起来,被嘉靖帝拍了拍肩膀:“朕相信你,朕亲自点出来的、前无古人的六首状元,朕怎么会不信呢?”

    陈惇茫然地望向前方,只见徐阶和黄锦都朝他点头,他的心里忽然像炸开了烟花似的,原来他殿试也是第一名,六元齐备了!

    陈惇高兴还不到一秒钟,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嘉靖帝拿这个“六首状元”半是威胁半是利诱,非逼得他要查清这个案子。

    陈惇简直欲哭无泪,迫不得已只好领了圣命,跟着陆炳走出了这让他倍感煎熬的地方。

    两人出了宫廷,当然还是被那该死的篮子吊出去的——陆炳也没有骑马,跟陈惇坐在一辆马车里,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陈惇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大都督,你怎么这么看我?”

    “我原本以为你也就是伶俐一些,聪明一些罢了,如今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小奸臣呢?”

    “什么小奸臣?”陈惇被这称呼惹得炸了毛。

    “我看你转移皇上喜怒的手段,和严嵩如出一辙嘛,”陆炳道:“难道你拜了他为师,不然怎么得了他的真传?”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陈惇心有余悸道:“我是瞎说八道,以求自保……结果还是没指摘出去。”

    他说着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陆炳,“都督,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跟我没什么事,陛下把这案子交给了你,”陆炳没事人一样,浑身透着轻快:“陛下可真是信你,都没有派一个副主审来监视你。”

    陈惇若有所悟道:“……就是说,我说什么,陛下会信?”

    “就说你是个小奸臣吧,”陆炳乜他道:“压根没想着审问犯人。”

    陈惇哭笑不得,却道:“不是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真的没人指使,所以这案子根本就无从下手,陛下让我查主使,哪里来的主使哟?”

    “这话我信,”陆炳压了压帘子,眼中露出幽深的光芒:“他和三杨一样,是发自真心,出于至诚,无人指使。”

    陈惇一怔:“三杨?”

    “不是内阁的三杨,”陆炳道:“是言官杨最、杨爵、杨继盛。”

    这三人都是因为直言触怒了皇帝,都没有好下场,受尽酷刑而死,而天下人为之悲伤叹息。

    “……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汉子,但我没有办法让皇上信,”陆炳松开了帘子,语气还是那个语气,陈惇却听出了无奈和沉重来:“皇上的想法根深蒂固,那就是所有批评他的人,都是沽名钓誉之徒,都有指使。如果我不能为皇上揪出‘主使’,那我这个指挥使的位置,皇上不吝惜交给别人来坐。所以我很多时候没有办法……做了违心的事情。”

    皇帝对他审讯不出杨继盛的口供而恚怒,陆炳即使很想保全杨继盛,但看到嘉靖帝发怒的时候,他也要屈服,任由保证能审讯出口供的严世蕃将人调走。

    陈惇叹息了一声,心中虽然渐渐有些主意,却向陆炳征求建议。

    “我没有什么建议,”陆炳道:“这个案子不是臣子谤讪,而是士子谤讪,你要知道其中的区别。臣子谤讪,比子骂父,士子谤讪,书生之言罢了,两汉的书生经常上书,也未曾见汉皇怪罪过哪个书生,谁把这些书生的话当真呢……”

    陈惇笑道:“这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只要皇上不追究,大臣们自然会涂抹。”

    陆炳道:“但这个案子不能拖,有了定论就赶快结案,拖得久了就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小案子能变成各方的角斗场……”

    陈惇看陆炳的神色,似乎深有体会。陆炳当然深有体会,李福达案(即大狱)就是这么来的,不过是斩首了一个白莲教妖人,最后牵扯不知多少朝野公卿,震动天下。

    “不要让皇上以为这是臣子在沽名钓誉,不要让臣子以为皇上这是在敲打言路,最后,千万不要耽误了殿试放榜,”陆炳道:“做到一条容易,做到两条难,三条全做到了,你就……”

    “我就如何?”陈惇问道。

    陆炳放声大笑:“你就真是个小奸臣了!”

    跟陆炳说话让陈惇一晚上以来的郁闷舒缓了一些,两人的车马停了下来,陆炳忽然道:“你怎么得罪了陈洪了?”

    陈惇道:“……好像是因为孙德田和厘金财税一事,我反对太监下江南,断了他们的财路呗。”

    “那你可要小心了,这些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你暗中使绊子是绰绰有余。”陆炳就道:“本来陛下只打算问讯吴启和一个的,是陈洪把你跟吴启和扯到一起的。”

    陈惇心道你个死太监,害我不止一次了,你且走着瞧吧。

    锦衣卫的诏狱中,吴启和享受的自然是大案要案案犯的待遇,守备森严自不须提,被关在狭小黑暗的监牢里,陈惇跟陆炳说了一声,就将人卸了镣铐,带到了审讯室问话。

    被关进来不到两个时辰的吴启和仿佛已经有了长系于此的觉悟,他见到陈惇先道歉道:“梦龙,是我连累了你。”

    陈惇心中当然不爽,心道你真以为自己是忠臣孝子了,不吭不哈搞这一出,难道不是为了扬名?难道不是为了博得一个直言谏君的美名?

    “吴启和,”陈惇冷冰冰道:“我奉旨审案,你如实回答,若有半句假话,我可不认你这个表兄,”

    他知道旁边有人负责记录,随即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这个专门坑弟的表兄!”

    吴启和笑了一下,坚定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柔和。

    “吴启和,”陈惇不再玩笑,沉声道:“你一个书生,为什么不好好笔试答题,而要在卷子上诋毁君父?”

    “学生没有诋毁君父,”吴启和道:“学生是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陈惇道:“你什么肺腑之言,都说出来!”

    “学生耳闻目见,即成肺腑之言。”吴启和深吸一口气道:“我大明百病缠身,满目疮痍,长江以南,赋税深重,倭寇流毒,百姓失所。长江以北,天灾频仍,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百姓水深火热,国家积重难返,这些只要是有眼睛的,就应该看得见。皇上出题,论水旱地震,也是因为知道了天灾对百姓的打击是深重的,我不过是将自己看到的,告诉皇上,以启发帝王振作之心,振怠惰,励精明,而行文景之治。”

    陈惇摇头道:“大明虽然有痼疾,却还不至于积重难返,况且如何振作,如何安民,是皇上和庙堂之上的相公们的责任,你一个小小的书生,知道多少国家大事?又怎知自己不是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管中窥豹,一叶障目,听信谣言,对陛下产生了误会,又把言直谏当作是美德,所以不知轻重地上书了。”

    吴启和如何不知道他其实是在给自己开脱,心中感激,却摇摇头道:“如果每一个人都这么想,那皇上就听不到直言,仍然以为自己的江山稳固,社稷无虞,大家都自欺欺人罢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还是你告诉我们的话,为什么你还要问我这样的问题?难道你一路北上,没有看到流民难民声闻于野的哀嚎吗?难道你无动于衷,能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吗?”

    陈惇心中很震动,却道:“你上书极言时事,却把言官们置于何地?又把皇上置于何地?难道言官们没有上疏讨论过水旱灾情和政事弊端?难道皇上就是听不进任何话的桀纣之君?你在殿试上做这一份卷子,难道不是兴师动众哗众取宠,想要一鸣惊人博人眼球?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一个小小的书生,能救得了万民?!”

    他顿了一下,“这是皇上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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