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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看盗版去(2/2)

作者:惊年渡

问他吴启和的讯问结果。

    陈惇回禀道:“的确无人指使。”

    嘉靖帝的神色就似笑非笑了,“朕把人交给你,是相信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这就是你的结果?”

    陈惇当即信誓旦旦道:“陛下,学生岂敢欺瞒陛下,学生将那吴启和翻来覆去审讯不知道多少遍,吃喝拉撒都不放过,从头审到尾,的确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吴启和是受人指使。”

    “你真的每一处都审到了?”嘉靖帝冷笑道:“那朕问你,三月六日,吴启和曾和裕王府侍讲学士高拱私下见面,这事你审出来了吗?”

    嘉靖帝认为他不会审不出来,所以笃定他一定在给裕王遮掩,就等着看他惊慌失措如闻雷震的模样,陈惇也的确是惊讶的样子,却没有被戳穿真相的害怕,“回禀陛下,学生没有从吴启和口中听闻此事,敢问陛下,这消息从何而来?”

    “是奴婢的探子亲眼所见。”陈洪得意洋洋地站出来,黄蜂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惇。

    “我倒忘了陈公公除了御马监的差事,还身兼东厂的提督,”陈惇颇有些关心,道:“陈公公啊,东厂这么些年不曾办过案子了,业务能力还行吗?”

    陈洪的鼻子差点气歪,“咱家的一切手段都是跟锦衣卫学的,你说锦衣卫行不行?”

    这话倒是没错,东厂、锦衣卫都是特务机关,而锦衣卫在刑讯方面是数一数二,东厂就差了很多,还得跟锦衣卫要人。

    “那就说不通了,”陈惇道:“锦衣卫都不曾听闻的消息,东厂从何得知啊?”

    陈洪恶毒道:“怕不是不曾听闻,而是听闻了却隐瞒不报吧。”

    “如果真有这事儿,我为什么隐瞒呢?”陈惇道。

    “那就别怪奴婢说话粗了,”陈洪狞笑道:“你是想卖裕王一个好儿呗。”

    “我为什么要卖裕王一个好?”陈惇接着发问。

    “因为裕王是将来的……”话说到一半,陈洪顿时意识到不对,吓得汗流浃背,哆哆嗦嗦起来:“皇爷,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说错了话!”

    “没说错,”嘉靖帝道:“许多人都把裕王当储君看待,都想在储君龙潜的时候,有保护赞辅的功劳,将来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说着他用一双失望的眼睛看着陈惇:“朕以为你陈惇可以免俗,没想到你也挡不住这种诱惑,费尽心思替裕王遮掩,朕对你真是失望透顶,在你身上费的这么多心思,真是喂了狗!”

    陈惇深吸一口气,暗道展现演技的时刻到了,当即眼泪就出来了:“陛下如此看学生,让学生实在是痛不欲生,恨不能剖心明志啊……”

    他呜咽了一会儿,道:“想学生何德何能,蒙陛下深恩厚爱,将我从大狱里救出,鱼传尺素,谆谆抚慰,又不以我年幼无知,耳提面命躬亲教导,我三尺孤寒,却能身在天子近旁,耳闻目染圣贤道理,这恩德便是让我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何况,学生还是皇上御笔软点的丙辰科状元,二十岁的六首状元,前无古人……学生怎会不知,这全是陛下的恩典,”陈惇真诚孺慕道:“学生一身都是陛下所有,早就立誓,此生只忠于陛下一人,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陈惇擦着眼泪,心道陆炳教的办法挺管用的,心里头要想点伤心事,这眼泪就自然而然来了。陈惇只要一想那天被高拱的烂枣砸地满头包嗷嗷叫的情景,条件反射就要流泪。

    见陈惇说的情真意切,帘子内的嘉靖帝的心肠便不觉软下来,心道朕对自己的儿子,怕也没有这么好过。

    “你既然咬定绝无此事,那朕可就要当场传讯涉案之人了。”嘉靖帝的目光在陈洪和陈惇身上游移:“看究竟是谁在欺瞒朕。”

    宫中飞马派出去的太监不到半刻钟就将人带了回来,出人意料的是,带回来两个人,而且立在大殿之外。

    “奴婢不敢让他进来,”太监马全擦着汗道:“陛下,这高学士、高学士他……”

    嘉靖帝道:“他人怎么了?”

    “高学士他满脸都是癞疮!”马全心有余悸道:“活像个夜叉似的,吓死个人了……”

    嘉靖帝皱眉道:“把人带进来。”

    高拱和李时珍走进大殿,两人向嘉靖帝行礼,只见高拱的脸上蒙上了头巾,只留两个铜铃似的大眼睛在外面,让嘉靖帝道:“把头巾摘下来。”

    高拱依言将头巾取下,只见一张粗犷的脸上,巨大的脓疮和黄癣,坑坑洼洼,像是被烂柿子糊了一脸。

    陈惇心中努力憋住了笑,只道天道好还,这就是乱扔枣子的报应。

    嘉靖帝也被惊得往后一顿,“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高拱一说话,脸上的癞疮一挤一动:“臣容貌不堪,让陛下受惊了。”

    高拱说话费力,就由身旁的太医李时珍回话,原来高拱早在一个多月前只觉得皮肤发痒难忍,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也没有当回事,后来实在忍不住瘙痒,就请了隔壁的李时珍来看,李时珍一眼就看出他得了“癞疮”,当即给他配药治疗。

    陈洪嫌恶地后退了一步,道,“高学士,你和贡士吴启和私下串谋,指使他上书谋逆,已经事发,还不从实招来?”

    空旷的大殿中,高拱的声音仿佛洪钟大吕一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臣不明白这位公公的话,什么叫谋逆?臣从未听过这个名叫吴启和的人,此何人也?”

    “吴启和下狱之后,”陈洪怒道:“百官都纷纷上书营救,你高学士能不知道?”

    “臣患病这么些天,全在家里静卧,并不知道朝事。”高拱道。

    “那你三月六日那一天,身在何处?”陈洪厉声道。

    “自然在家里,自从患了这癞病,一张脸烂成这样,哪儿还敢出门啊?”高拱道。

    李时珍就道:“臣可以作证,臣家就在高学士家旁边,毗邻而居,他的这癞病也是臣给看的,臣怀疑这癞子传染,叮嘱他不能见人。”

    陈洪暴怒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有证人,都证明是他!”

    “我看公公你才是胡说八道呢,”陈惇在一旁道:“众所周知,癞疮和麻风这类的病,都有传染性,要是病人敢不做防护就上街,那是要人人喊打的,如果蒙了面上街,你的证人又是如何认出来人的?”

    陈洪气得失声尖叫:“不可能,这不可能!三月六日,他根本没有患病!”

    “没有患病,这脸上的癞疮哪来的,”陈惇道:“这么说吧,陈公公,我不敢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攀诬裕王;但你的证人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络腮胡的人同吴启和说话,不把人看清楚就指斥是裕王府的学士,这很难不让人觉得,东厂不是个仅凭心情办案的地方。”

    陈洪气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还要说话却被嘉靖帝打断:“莫非你也想学那些大臣,欺瞒朕吗?”

    吓得陈洪当即瘫软在地,汗如浆下,砰砰磕头道:“奴婢万万不敢欺瞒陛下,奴婢绝对没有居心叵测,攀诬裕王!”

    “朕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的兴风作浪,究竟存的什么心?!”嘉靖冷冷道:“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想法,投靠新主子,也要等朕死了再说!”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撕了这张嘴!”陈洪涕泪横流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再也不敢东想西想了……”

    嘉靖帝只等他将头磕出血来,才不耐烦道:“守好你们做奴婢的本分,再有第二次,别怪朕不记得这几十年伺候的勤劳……”

    “是……”陈洪这回彻底瘫软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没有一丝力气。

    嘉靖帝看了眼烂泥一样的陈洪,又看了眼夜叉一样的高拱,嫌恶道:“都下去,别在朕面前碍眼。”

    等到人走了,见乖乖孩子一样的陈惇,嘉靖帝心里才算舒服了点,但面上的戾气却更深了:“朕把人交给你,这些天你都查出了什么?让朕怎么同外面交代!”

    “陛下,”陈惇道:“学生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他绝对是自己上疏,没有任何人指使。”

    嘉靖帝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宁肯吴启和是受人指使的,也不愿相信此人动机单纯,这让他难以接受。

    陈惇就道:“陛下,学生这些天审讯吴启和,得出了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嘉靖帝道。

    “吴启和是个呆子,就是那种书读傻了,满脑子孔夫子、孟先生,句句不离圣人教诲,张口就是之乎者也的腐儒。”陈惇道:“学生以前还没发现他这毛病,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嘉靖帝道:“你是说这是个迂腐的书呆子?”

    “是,”陈惇道:“学生觉得吧,他就像用尺子量出来的人,所作所为无不符合圣人教诲,有可爱之处,也有可恨之处。他这颗心肯定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可是他见到错误就要指证,见到不平就要揭发,把圣人的准绳要套在每一个人身上,就令人讨厌了。学生其实特别想问他,他这么听圣人的话,孔子还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那他还娶不娶媳妇儿了?”

    嘉靖帝却道:“听你巧言诡辩!你说他见到错误就要指证,也就是说朕是错的了?”

    “陛下,说实话,古往今来,没有不犯错的人。”陈惇恳切道:“孔子是圣人,却还有诛少正卯的非议。尧舜即使天生帝王,在用人治水上,也是先经过了鲧和益,才挑选对了禹。哪怕是开创弘基的太祖高皇帝,也有过失,而这个过失论起来,和今天还有点相似。”

    嘉靖帝道:“什么过失?”

    “洪武九年,高皇帝下诏求言,叶伯巨极言分封之侈,惹得高皇帝大怒,说离间亲亲。”陈惇道:“先后有叶伯巨、张来硕、李饮冰都因为议论分藩,被高皇帝处斩。今天看来,如果高皇帝能听从这些人的话,就不会有日后祸起萧墙之事了。”

    叶伯巨有一篇《奉诏陈言疏》,一针见血地说道:“当今之事,所过者有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他同样还说了自己的判断,其二事易见而患迟,其一事难见而患速,意思就是两件事容易看清但爆发迟,一件事难以看清却爆发早。

    能在洪武九年就看到分封藩王的弊处的人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然而他恳切的建议却被朱元璋认为是“离间骨肉”,将他整死在了狱中。

    嘉靖帝道:“叶伯巨只说了高皇帝三件错事,可这个吴启和,他把朕从头到尾都否定了!难道朕就这么不堪,三十五年了,没有做过一件好事?!”

    陈惇违心道:“陛下的经是好经,只是叫臣下百官给念错了,仇鸾之流,蒙蔽了陛下的眼睛,陛下错信了这样的人,才稍稍损害了陛下的名声。”

    嘉靖帝沉默了许久,叹息道:“你这话,是在说朕没有识人之明。当初你那篇会试的策问,借着用人之道,也在暗讽朕没有识人之明。”

    陈惇吓了一跳,当即跪在地上道:“学生万万不敢!”

    “朕没有责怪你,仇鸾、夏言之流,确实是朕心头的一根刺。”嘉靖帝道:“像你这样,说到点子上,又委婉规劝朕的,朕岂能不听?”

    陈惇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嘉靖帝最不能消气的地方,是他从没人让他如此直言指责,人都不爱听真话,因为真话往往会刺痛人。像陈惇这样会说话、会劝解的,嘉靖帝听着舒服,不以为忤,像吴启和、杨继盛这种上来就负气直言,激烈指责的,嘉靖帝肯定发怒。

    见嘉靖帝对自己的容忍度高,陈惇就道:“陛下,学生以为,上疏奏事言辞激烈,是因为如果不激烈,就无法打动人主的心。而言辞激烈,就近似于毁谤,但这样的忠言,还是要曲为宽容。因为大奸似忠,大伪似信。陛下即使天资英断,聪明洞达,仍然会受到蒙蔽。只有广泛听纳,则穷凶极恶之徒,就会被众人弹劾,而不为人知的内情,也会被众人揭发。所以古往今来的明君,有言必察。就算一百句话里有九十九句是假的,但只要能听到那一句真话,帝王的耳目就没有闭塞。这就是察纳雅言、舒发言路的用意所在。”

    嘉靖帝连连颔首,明显是被陈惇的一番话说动了,但他仍然没有说要放了吴启和的话,陈惇这下算是黔驴技穷了,而且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嘉靖帝还在顾虑什么。

    这时候就见嘉靖帝身后的黄锦手指动了动,指了指案桌上的奏疏。

    陈惇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因为现在群臣因为这件事和嘉靖帝杠上了,归根结底,本朝的官员从不缺乏忤逆犯上的勇气与传统。事实上杨继盛之死,没有达到皇上震慑言官的效果,反而更加激怒了官员们,而地震本来是他们摩拳擦掌准备舒张言论的契机,却没想到嘉靖帝早就料到了,死活不肯求言,只可惜嘉靖帝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吴启和的一封策论如同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霎时就引发了爆炸。

    压抑许久的官员们争先恐后,唯恐被人说成‘鼠辈’或者‘蚁类’,这些天上疏救援的、反对东厂的、还有沉渣泛起,跟吴启和的奏疏一个性质的,不计其数。

    嘉靖帝恼怒非常,已经将许多官员下了东厂大狱,还下了死命令,只要有官员未经传召,出现在禁门外,便立即以“共谋悖逆”的罪名,一并下狱。

    现在嘉靖帝即使在陈惇的劝解下,有所触动,但皇帝的面子还在地上,没有人捡。如果他放了人,那就等于向百官妥协了,这是嘉靖帝不允许发生的。

    就在嘉靖帝考虑要不要让严党重掌大权,压制言路的时候,却听陈惇道:“学生愿意为君父分忧,劝说百官们收回奏疏。”

    话说到这里陈惇就明白陆炳之前跟他说的“不要让皇上以为这是臣子在沽名钓誉,不要让臣子以为皇上这是在敲打言路”的意思了,现在他费尽心思做到了第一条,还要拼尽全力去完成第二条。

    嘉靖帝果然精神一振:“好,好……你如果能让他们不要再上疏,朕就不予追究吴启和了。”

    这事情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君臣对立,嘉靖帝重复大礼议的过程,挥起大棒子用武力打服百官;要么嘉靖帝展现“仁慈”,不予追究吴启和的“大不敬”,而百官也收回进谏,君臣握手言和。

    当然后者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哪怕嘉靖帝,也不想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对百官动粗,在这么大的天灾之后不罪己求言,反而罪责百官的,那肯定是桀纣之主了,嘉靖帝顾虑着这个,所以给了陈惇敲边鼓的机会。

    陈惇走出宫门,见朱九驾着马车等他。

    “都督说你这次一定功成,”朱九哈哈道:“怎么样啊?”

    “别提了,功亏一篑,”陈惇跳上马车:“我他娘的脑子一热,自告奋勇要调和皇上和百官的矛盾呢。”

    朱九道:“自古调和阴阳乃是宰相之责,你越俎代庖是怎么回事?况且你人微言轻,谁听你的话?”

    “可不是吗,”陈惇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但世上哪儿有后悔药?”

    朱九道:“你现在有什么章程?”

    “你刚才说,调和阴阳是宰相之责,这句话一点不错,”陈惇道:“皇上和百官的冲突都这么大了,只有宰相才能约束百官。数数咱们的几个阁臣,徐阁老要避嫌,张治、李本都是伴食中书,剩下只有首辅大人和……李天官了。”

    “严首辅如今闭门谢客,示以疲态,我就算是上门去求,他也必不肯出。”陈惇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上书的官员们,不是严党,而是李党和保持中立的人,严阁老也约束不了。所以……”

    “所以你小子冤家路窄,又得跟李默杠了。”朱九对他和李默的恩怨一清二楚,哈哈道:“他对你可是很不友好,说不定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把你赶出来,连门都不让你进。”

    “可不是嘛,这老头性子太偏激,喜之欲生,憎之欲死,当初结怨,全都赖他!”陈惇郁闷地摸了摸鼻子:“要不,九爷你打我一顿,然后我来个苦肉计?”

    见朱九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陈惇一阵肉痛:“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为你好,你小子最好别得罪他,倒不是说他睚眦必报,”朱九道:“因为他是吏部尚书,手握你们这些官员的升迁铨选大权,你总不希望自己将来仕途上,被他横加干涉阻拦吧。”

    “我在翰林院里,怕他?”陈惇硬气道:“如果我落在二甲、三甲里,要进行庶吉士的选馆考试,他是主考官,说我害怕那还有可能……但现在我是一甲头名状元,直授修撰,他那个选馆考试,可对我没用!”

    科举进士一甲者直接授予翰林修撰、编修。另外从二甲、三甲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为“选馆”,选馆考试按例为吏部尚书主持。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故此庶吉士号称“储相”。

    “别忘了三年后还有散馆考试呢,还是他主考,”朱九呵呵提醒道:“到时候他大笔一挥,把你弄到六曹,或者直接发往地方任官,直接断了你入阁为辅之路,你哭都哭不出来。”

    庶吉士的入门考试为选馆考试,而是否决定最终留任的还有一次考试,即在三年之后会试之前,称为“散馆”考试。因为庶吉士考察一般为期三年,期间由翰林内经验丰富者为教习,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进行散馆考核,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成绩不好的,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的。

    “我艹!”陈惇大骂道:“忘了这一茬!”

    六部衙门重地,不许马车驶入,陈惇就在大门口下了马车,在签押房里等待通报。

    而此时的吏部衙门大堂中,吏部尚书李默听到禀报:“大人,外头有一个自称丙辰科会元的人求见。”

    “会元?”李默埋头奋笔疾书着:“今年的会元是谁来着?”

    “是浙江绍兴陈惇,陈梦龙。”小吏报道。

    处理了一天人事变动,对人名已经迟钝的李尚书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年的会元是谁,哼了一声道:“陈惇?原来是这小贼,不见……给我用大棒夹出去!”

    不一会儿这小吏又屁颠屁颠地返回了:“大人,不敢夹啊,他说是奉了旨意来的。”

    “什么?”李默脸色阴晴一变:“不早说!把人带进来。”

    李默坐在大堂上,见陈惇进来,冷冷瞪了他一眼,“圣旨在何处?”

    陈惇深施一礼:“学生见过部堂大人。大人一听我的名字,不由分说就用大棒招呼,实在是让学生倍感不安啊。”

    “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和你磨嘴皮子。”李默乜他,其实眼前这小子不过是个面容清瘦的少年郎,身穿士子襕衫、头戴四方巾,与寻常秀才也没啥区别。可他就是看他不顺眼,又从嘴里重重哼出一声来。

    “大人容禀,学生是为了吴启和而来的。”陈惇道。

    “听说你们士子打算上疏救援,”李默道:“是吗?”

    “救援?如今这一团稠溏的时候,学生觉得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陈惇道。

    李默当即怒道:“你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东西,上不能匡救政事,下不能营救同学,见势不妙,就做了缩头乌龟,深怕牵连自己,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

    陈惇被一顿唾沫喷到脸上,发现自己的养气功夫似乎有了进步,心中居然还挺平静:“大人,宫里已经通过太监放出话来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再敢闹事,下半辈子就在诏狱过,学生新中进士,还有大好的前程,为什么要折在这里?”

    李默闻言一惊,他没想到嘉靖帝下了决心,又打算痛折廷臣。要说嘉靖这一朝,“君视臣以礼,臣侍君以忠”的情况很少,几乎都是“君视力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嘉靖帝把百官当做家奴,肆意凌辱,自然引起了群臣的愤慨,整个北京城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能爆发更大规模的君臣冲突。

    李默浑身冰凉,脸上显而易见的惊怒交集。

    “学生说句实话,大人您责怪学生有罪,学生反而认为您的错更大,”陈惇就道:“宰相之责,调和鼎鼐,燮理阴阳,可是如今阴阳不调,水火不容,造成如今这个局面,难道不是大人这个宰相的失责?”

    李默一时语塞,就听陈惇道:“上不能消弭帝王之怒,下不能平息百官之怨也就罢了,大人甚至不能明辨忠奸,让鱼目混杂之人冒充忠良,让滥竽充数之辈蒙蔽视听,让投机取巧之人利用机会,在这一场大乱斗之中,损人利己,浑水摸鱼!”

    李默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学生没有胡说八道,”陈惇道:“大人难道没有丝毫察觉,这些上疏的人,有不少人可都在吏部会察考核不过的名单上,要么贪、要么酷、要么浮躁、要么不谨,总之都是准备降调、或者勒令闲住的人,他们为什么这么积极上疏?就是希望能入了您的眼,让您这个天官更改对他们的评语和处分,让他们能侥幸逃过大计!”

    李默倒吸一口气,心中立马盘算了起来,他想起好几个上疏最积极的人,可不就是被他考察不过,准备罢免的人吗?

    “你怎知他们是投机取巧,”李默怒道:“也许是京察让他们害怕了,打算改过自新,诚心任事呢?”

    “大人,重点不是这些人怀着怎样的想法,”陈惇危言道:“而是这些人以为,和皇上对着干是您的意思,所以为了讨好您,他们就竭力上疏。而皇上以为,这些人同自己对抗,是出于您这个天官的授意,是您打算重振士气,恢复杨廷和、夏言时候的大权独揽!”

    这话仿佛一声惊雷,震得李默两眼一黑。他总算知道皇上这几日骤然冷淡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自从吴启和下狱而百官上疏那一天开始,皇帝就没有再见过他,他递上去的大计群臣的奏疏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皇上以为是他李默在背后指使群臣上疏!

    天知道他没有指使,但也的确意图和严嵩区别开,严嵩手上压制言路,而他李默就要广开言路,舒张言路——所以对百官的上疏,李默是乐见的,而且自己还领衔上了一本请求罢免东厂的奏疏,于是群臣更加奋勇,奏疏像雪花一般朝着宫廷涌去。

    这下可算是触到了嘉靖帝的逆鳞了,你李默还没有坐上首辅的位置,就打算和百官站在一处了,还带着百官跟朕对抗,忘了朕是怎么提拔你的了?

    嘉靖帝任用首辅张璁、桂萼,甚至夏言,乃至严嵩,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帮助他压制言官,钳束群臣,这个首辅必须有能力,否则铁腕不足以震慑群臣;同样还必须与百官泾渭分明,必须被群臣所厌恶,只能死心塌地地跟嘉靖帝一条心。

    被中旨超擢入阁的张璁如此,按照本朝规矩,高级官员应该经大臣们推荐,然后皇帝批准任用,称为“廷推”。其中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总督、巡抚,九卿以及六部侍郎共通推举;其余的高级官员,则由吏部尚书会同三品以上官员部推。

    然而当初张璁是中旨入阁的,也就是说,皇帝不经过六部九卿的推举,直接任免张璁入阁,而张璁是三甲进士出身,且翰林院也没有留馆,按例在六部观政,最多只能做到尚书,却因为一道中旨,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首辅之位。

    当然张璁之所以结怨百官,也是因此。因为中旨入阁是很可耻的一件事,但凡没有过得了廷推那一关,却又被皇帝任命的官员,全都会坚辞不受。然而张璁因为大礼议站到了皇帝一边,也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所以痛快入阁,被百官所恨。

    而严嵩并不是中旨入阁,却也背上了害死夏言的罪名,夏言主张舒发言路,而严嵩钳制言路,所以与百官更加离心,而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所以更离不开嘉靖帝的恩宠,天然而然地站在嘉靖帝一方。

    李默也不是糊涂人,他被罢免一次了,再次起来的时候就知道顺着皇帝的心意,所以为嘉靖帝不下罪己诏而辩护。但他终究不是严嵩这样的小人,他想做一个真正的贤相。

    但他不知道的是,历来的首辅不外乎三种,一种和百官走得近,站在百官的一面而和皇帝对立的,如杨廷和;第二种则是唯皇帝的旨意马首是瞻的,如万安、焦芳、严嵩;第三种就是大家都想努力做的——和百官、和皇帝的关系都很好的一种。

    第一种首辅,往往是被崛起的皇帝打落下去的,因为皇权本能地感到了威胁,来自臣权的威胁。第二种首辅,往往是被百官合伙打落的,因为大家忍无可忍。

    第三种,是极难极难的,但是做成功的,无一例外都是流芳千古的名臣了,比如商辂。

    入阁为辅的大臣,谁不想做这样的宰相?百官敬仰,天子称师,中外俯首,名留青史,李默也想做这样,只不过他不知道在嘉靖帝这个皇帝的手上,根本不存在第三种。

    他要做首辅,就要跟嘉靖帝一条心,如果他想着庇护群臣,就不要想做首辅。李默自己还没看明白,陈惇已经替他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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