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李修尧已经走下了楼梯。而且他好像是在往她这里走来。只是他到她这里来做什么?莫不成是见她被人拦阻了,所以路见不平,要来救她?
沈沅被自己脑中忽然而起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不过她立时就否认掉了。
她是知道李修尧这次从山东聊城回京之后就被遣到了五军营去任职的。也是从此他就开始发迹,在北伐瓦刺的战争中立战功无数,不过短短两三年的功夫就成为了执掌三大营军权的大都督。
虽然这是因为本朝重文轻武,所以大家都一窝蜂的去做了文官,导致做武官的人不多,才能卓越的武官就更少了,但也不可否认李修尧是个才能卓越的,所以才能这样快的就脱颖而出。
不过,最重要的是,王信瑞的老子广平伯现在就在五军营里,职务还比李修尧高,李修尧会因为她的缘故得罪广平伯的嫡长子?
沈沅自嘲的一笑,觉得自己一定是多想了。想必李修尧不过是要离开酒楼而已,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原就是个冷面冷心的人,所以无论何时看着都让人心惊罢了。
她微微的垂下了头,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意思是要让李修尧过去。
站在她对面的王信瑞看她往后倒退两步,只以为她这是要走,忙也上前两步,笑嘻嘻的说道:“美人儿,你”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到酒楼外面有道清清朗朗的声音在问着:“国舅在哪里?”
这声音里甚至还带了两分笑意。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道清瘦修长的人正从酒楼外面慢慢的踱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银白色绣云雁纹的锦袍,相貌生的俊美清雅。这样双手轻拢在袖中,面上带了两分笑意的缓步踱了进来,简直就是风姿无双。
沈沅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先前她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位年轻男子,永昌侯世子宋云清。
不过王信瑞一看到宋云清,面上就有些变了色。
宋云清身子斜倚在酒楼大门的门框上,目光带笑的看了一眼大堂里面。随后他唇角笑容微敛,问着:“怎么,原来我父亲不在这里?可刚刚我明明听到这里有人在说国舅爷在这里。王世子,你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信瑞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在宋云清带笑的目光注视下呐呐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可真是李鬼遇见李逵,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宋云清的姑母是当今的皇后,若真论起来国舅也就只有宋皇后的兄长,宋云清的父亲永昌侯了。而王信瑞的长姐不过是个嫔罢了,他这样的就在外面自封自己是国舅爷
原是用来震慑其他人,抬高自己身份的,但现在这样的话被宋云清听到了,若是他将这事往皇后那里一说,往后他长姐在宫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连带着他整个广平伯府里所有人的日子恐怕都要不好过。
于是王信瑞立时就怂了。他陪着笑脸就说道:“我来这醉霄楼也好一会儿了,并不曾见世伯在这里。想是世兄一时听错了也是有的。”
宋云清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原来是我听错了。我刚还以为是有人在这里自封国舅爷呢。”
王信瑞讪讪的笑,只说道:“没有的事。这天底下除了世伯,还有谁有胆子敢称自己是国舅爷?”
一面说,一面暗中狠狠的瞪了刚刚说那话的随从一眼。只瞪的那随从如受惊的乌龟一样,恨不能把一个脑袋和一个脖子都缩到壳里面去。
宋云清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目光却瞥向了沈沅。
沈沅这样娇艳的相貌,无论是谁,但凡见过了一次,总是不会轻易忘却的。所以宋云清一眼就认出了沈沅正是刚刚他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位年轻姑娘。
能进宫中探望的,那肯定是宫中有亲人,只怕位份还不低,约莫应当是位妃嫔。倒不晓得眼前的这位姑娘是宫中哪位妃嫔的家属?
宋云清心中这样想着,目光又瞥向了一旁站着的李修尧。
刚刚看到宋云清进来,又问出国舅的那番话之后,李修尧就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这当会察觉到宋云清在看他,他也看了宋云清一眼。
宋云清心中微凛。
犀利深沉的目光,只一眼,就感觉如同高山压顶一样的压迫气势。
李修尧心中也惊诧于宋云清的风雅温和。素闻永昌侯世子是个闲雅雍容的贵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面眼角余光又看到沈沅已经带着丫鬟出了酒楼的大门,李修尧想了想,还是抬脚跟了出去。
原来刚刚沈沅看到王信瑞在见到宋云清之后就身上所有的嚣张气势都消散了,一时是顾不上她的,她这时候不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左右她和宋云清以往从没有见过,这当会也实在不合适上前道谢。不然若冒昧上前,反倒还要教旁人以为她有心想要攀附人家呢。所以竟还是静悄悄的走了的好。
好在她们出了醉霄楼的大门之后,徐妈妈就手指着前方青石板路上驶来的一辆马车惊喜的说着:“姑娘,咱们家的马车来了。”
沈沅点了点头。待马车停稳之后,她立时就上了马车,又放下了车帘子,吩咐马车赶车快走。
路上的时候她又特意的嘱咐了采薇和徐妈妈,今儿这事回去之后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便是沈承璋都不能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父亲原就是个想法固执守成的人,还有个薛姨娘,正愁抓不住她的把柄。若这事让薛姨娘知道了,经由她在父亲面前添油加醋的一说,只怕父亲就会觉得今儿这事是她不自重的缘故才引来王信瑞这样轻薄的对待了。所以竟还是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的好。
采薇和徐妈妈也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所以当下便都说今儿的这事绝不会让府中的其他任何人知道。
沈沅点了点头,有些疲累的闭上了双眼。
马车一路到家,沈沅扶着采薇的手下了马车,进了府门。
而在街角拐弯的地方,李修尧看着沈沅进了府门,这才转身往回走。
跟在他身旁的齐明心中就感叹着,公子这一路紧随着沈姑娘,可又不上前同她说话,只是确认她安全无虞的到了家就走,可不是担心沈姑娘途中又有什么变故,所以才暗中的送她回来?只是他这样做,沈姑娘完全就不知道他的好啊,只怕下次见着他的时候还要躲着他
这可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
结果目光就直直的撞进了他幽深漆黑的眸子里去。
沈沅立时就垂下头,矮身屈膝对他行了一礼,声音平静的说道:“多谢李公子好意。但家仆正在楼下等候,小女还是先告退了。”
说着,带着采薇,转身就下楼去了。
虽然刚刚那一眼教她心惊,但这当会她已是迅速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心内复又古井无波一般。
李家的人,这辈子她是不想再招惹任何一个了。能不见就最好不见,实在遇到了,那也就只有躲了。
屋中伺候着的齐明见状,心中就嘀咕着,这位沈姑娘绝对是在躲着他家公子啊。上次在码头分别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在酒楼相遇又这样。到底这位沈姑娘为什么要躲着他家公子呢?难不成他家公子以前得罪过她?
不过这样的话他也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并不敢说出一个字来。上次在码头的时候李修尧看他的那一眼仿似还在眼前一般。
但李修尧虽然面上神情不变,心中想的却是和齐明差不多。
沈沅这到底是在避男女之嫌,还是在刻意的躲着他?
若只是避男女之嫌倒也罢了,除却他救她的那次,还有上次同船回京,他们之间倒也不曾见过,原也算不上熟悉。但她若是刻意的躲他
李修尧眸光微凝。不过他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又在桌旁的椅中坐了下来。伸手拎着小伙计刚刚送上来的一壶天池茶给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续满了,捧着茶杯慢慢的喝着茶水。
他不过是心中念着她那个时候让他搭船的恩情罢了。她不收他的船金,他心中就总觉得像欠了她什么似的,所以才会邀她同坐。既然她不愿,那便罢。
*
沈沅还在楼梯上往下走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徐妈妈。
徐妈妈正坐在靠窗的一张黑漆方桌旁,目光看着窗外,想是在看沈府的马车有没有过来。
直至沈沅和采薇走到了她跟前她都不曾察觉,还是采薇开口叫了一声徐妈妈,徐妈妈这才转过头来。
然后她就一脸讶异的问着:“姑娘您不在雅间里坐着,怎么下来了?咱们府里的马车还没有过来呢。”
沈沅也不想同她多说李修尧的事,所以就只简短的说道:“那间雅间早先就已经被人给定了。”
徐妈妈听了,面上就有了恼意,立时就要去找柜台后面的老张问清楚,又要他退还自己的银子。但被沈沅伸手给拦住了:“徐妈妈,算了。”
楼下大堂里也有好几个人坐着,若徐妈妈过去同人争执,总归是很麻烦的。索性大家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坐一会,兴许家里的马车马上就会过来,到时就能离了这里了。
徐妈妈听沈沅这样说,也只得罢了。
当下她起身让沈沅坐,自己则和采薇随侍在一旁。
小伙计上了一壶茶和两碟子茶果来。这当会老张也晓得自己闹了这样的一出误会,赶忙的过来同沈沅致歉,又主动的退还了徐妈妈定雅间的银子。
沈沅一直面上带着浅笑的听他说话,最后又说道:“不妨事的,您自去忙您的。”
面上笑意清婉,语声柔和。
二楼的李修尧透过开着的半扇窗子,冷眼将这一幕都收在了眼中。
宁愿坐在这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堂中也不愿意同他坐在楼上幽静的雅间里,看来她这确实是在躲他了。
也不晓得他以往到底做过了什么事,竟然这位沈姑娘对他如此的避如蛇蝎。
李修尧慢慢的喝着杯中的茶水,面上神情漠然。
一旁的齐明不晓得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好好的喝着茶水,最后却捧着茶杯站到了这窗子前面来
若是说要看风景,看风景的窗子在另外一边呢。而这一边的窗子,也就只能够看到大堂里面了。不过大堂里面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的都是人,嘈杂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