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琴曲。
颜双轻轻吮去我指尖的鲜血,拥我入怀,迟疑着仍是开口:“千色,我不喜欢这首曲子。”他伸手抚上我的眼,我的脸,声音温柔而隐忍,“我几乎以为,你会哭着,消失不见。”
极乐城,似乎是一个可以安定的地方。最美丽的花雨,最璀璨的星月,最华丽的城楼上最倾城的舞曲。
火凤羽衣,君临最华而美的服饰。华枫赌尽火凤身家,只要了三样,却有其二是要给我的。
我记得我对它的第一印象是比嫁衣还嫁衣,心底竟是难掩的欢喜,表面上却仅是死死地瞪着华枫,而我明知那样瞪他极有可能再被吃一次。
妖月舞者,魔琴使北弦与妖月之女,君临唯一的百级妖舞使,千古魂灵,血月为衣,容颜绝世,舞曲倾国倾城。
有人说,她是为了她死去的爱人而舞,她所穿的红衣,便是她的嫁衣;也有人说,她是为了极乐城死去的城民而舞,为他们抹去生平执念,早日安息。
我记得颜双说过,妖月的舞祭,极美。
扬了扬火红衣袖,妖异似血的羽翼暗纹在愈浓夜色下泛起隐约金芒。
宛如描金之笔,勾勒出美妙之中绝妙的骄傲。
我记得颜双说过,君临里已认主灵器仍可以被爆掉与遗弃。只是前者几率极小,后者没有先例。他给我举了个幸运菜鸟的例子:因为性格讨喜而被出生地村长送了根下品灵器翠微箫,也就带在身上晃了几天,惹了麻烦无数,最后被一群人轮了两百多次爆了出来,君临时间近一个月无法上线。
我记得我遗弃了它。我记得半小时前,幽鳞戒里没有如此火红的影子。火鹤蛋给了优歌,鹤火结晶想必已经不值钱了。
那个在半途擦肩的黑影,指尖相触,心口相贴,那般熟悉的冰冷的气息,再多不舍,却终是放手。转瞬之间。
“别回头?。”
不是“对不起”。更不是“跟我走”。
于是我的回头,便再没回过头。
看一看火凤羽衣的属性。
火凤羽衣(附魂):上品灵器,敏捷+50,物理抵抗+42,法术抵抗+38,火属性法术防御90。火凤附加:辟邪:暗系法术攻击伤害抵抗80,8几率无视伤害。魂契主人:亡石千色。
没有多大感觉……附魂是什么?
一路心思拐了数个弯,弯弯折折后我终于觉得头有点晕。
举起血肉模糊的双手,看着晶莹七弦泣血微颤,血滴落于暗红色琴身,染得三尾凤翎似彼岸曼珠花叶,血迹缠绵渐远,晕黑苍翼青色绡锦。
骤然消停的琴音弥留大片寂静,我看见苍翼稚嫩的小脸划过颗颗晶莹泪滴,无声陨落,染血为珠。
加了我一点幸运的珍珠,彼时我以为是糖果。
我以为只有鲛人才会织水为绡,泣泪成珠。
我终于明白苍翼为什么不哭。
可是,印象中,苍翼已经哭过两次了……好吧,第一次被华枫折腾得哪还有心情去顾一个小奶娃的眼泪,第二次眼睛瞎了身下还是数寸的柔软狐裘,锦雁锦砂扶人也扶得殷勤……说到底,仍是我自私的借口。
因为我甚至忽略了,苍翼并不是玩家,甚或一个普通的君临生灵了。
苍翼紧咬的嘴唇在对上我视线的瞬间开始颤抖,脸上的泪被胡乱抹去,却流得更多。半凝结的珍珠柔软而弹性极强,有几粒溅到穿着纹了金色雷电的紫袍少年脚下,少年颇好奇地弯身拾起,法系玩家特备的护身短匕浅浅地咬入苍翼白嫩的小脖子。
“主人……”苍白的嘴唇翕合,微弱地唤出两个字。
那一刻,苍翼,你还想说什么呢?
“啧,好东西呢。”少年精致凤眼的弧度微微上扬,眸中贪婪毫不掩饰,反倒多了份率真的味道,伸手又捡了几颗,便直直将手接在了苍翼胸前,染了血的珍珠碰也不碰。
我冲苍翼摇摇头,小奶娃再度咬紧下唇,却不再哭了。
仅接了四五粒珍珠,少年也不恼,笑得妩媚中自带一份清新,“也罢,好东西多了可就没那个意义了。”似是自我安慰,将珍珠收了起来,另一把匕首却贴上苍翼精致的小脸,“况且,我也挺讨厌只会哭的宠物。”
“倾乱。”我自齿缝间唤出这个名字,我想求他放了苍翼,话到嘴边,却连词调全换了,“你不是,应该正好好享受新主人的爱鞭么?”
倾乱兀自打量着苍翼,刀尖顺着目光缓缓游移,似是不忍毁了如此精致的皮相,仅是游移而过。然而他轻叹,“这般标致的人儿,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可惜跟了个连宠物都做不好的主人——不如随了我,将你调/教好点,相信主人不介意收个娃娃……不过,怕是一次就会碎了吧~”暧昧上扬的尾音,伴着苍翼凄厉的尖叫,银芒流转间我本能地护住双眼,可不知是倾乱挥刀太快还是我的手真的痛到麻木,眼睁睁地看着流星炫了双目,血色铺天盖地开满我的眼睛,有粘热的液体流上脸颊,我在寒意抽离的下一秒抚了上去。
较于天劫九雷与胎死腹中之苦,这一刀下来,系统半声都没吭。
我可不可以说我真的坚强了?
“你想怎样?”将凤尾琴收入幽鳞戒,我平静无比地询问。翻出一粒龙回丹,却被劈手夺去。
“看来你的好东西不少呢。”倾乱轻浅至轻佻地微笑,眼神如火地在我身上游移,啧然,“火凤羽衣竟然附魂成功了……可惜了,不然我不介意多动几次手呢。”说着便掩唇格格笑开,“墨染,虽不愿承认,但你真是配极了这火凤嫁衣啊……嗯,你还是瞎了眼比较顺眼。”笑够了,正经几分,柔声提议,“将龙回丹全交出来,再到城墙上跳一支舞,好好祭奠了你的虚拟情郎,我便放了这小娃娃——心思像女人似的转了那么多,你再弹下去,可就真的无人欣赏了呢。”
“玲珑心么。”取出龙回丹递出去,我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染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鬼呢!”
“还好还好。”倾乱伸手取走,笑得相当欢喜,“我不过取了点巧逃过你三次刺杀,第四次落空可不干我事,只是主人瞧上的宠物,可没那么容易人鬼不是。”
我拂袖收手,另一只手放入迎上来的人的手心,转身间的弧度挑得讥诮而暧昧,“尧情,那个时侯,你才十二岁吧。真可惜,没有一次就碎掉呢。”故意地将尧字咬成了阴平。
“我想你最好含两粒药。”倾乱继续笑得似乎开怀,“让血一直流着,舞也给我跳好点,我想我会喜欢你泣血而舞的动人模样,各位城主也会,至于我手中的刀……便看你表现咯!”格格的笑声染上丝丝疯狂,一点不觉做作假装。
我握紧拳,转身后深深垂下眼睫,绵长地呼吸吐纳,心底一片抑郁的快意。
离开与舞祭?季冰扬,尧情,你们也如华枫一样,将我当做白痴了么。
☆、第六十章 舞祭
君临是个热闹的世界——至少在现实里,除了平地阴沟或顶端宴厅,附加一个英译为sex的目的,人与人之间热烈的交际,由我所见所闻,只觉退化过度。
于是早便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那些嘈杂的惊呼、尖笑,受伤的呻/吟、哭泣,无聊的议论与任何无意义的眼光,甚至拍照新闻什么的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实质伤害的种种,理所当然无视。
黏在身上的充满了欲望与征服的目光让我有被口水窒息的恶心感,他们的声音并不大,杂七杂八的品头论足提问解答,惊呼,尖笑,阿谀,诅咒,一片不堪的嘈杂。
但我知道,真正观看表演的人,不会吭声。数十道危险气息,隐匿于或尖锐或平静或狂热的目光中,令我指尖都在颤抖的,却是极远处隐约投来的毫无温度与感情的冰雪视线。
彼岸非夜。
腹部传来尖锐的痛感,我将左手轻轻按上去,步子仍然从容大方。谁也看不出的虚浮。
苍龙城南城门,数十丈高墙,高墙上一个应该是处罚死刑犯的大型石台。
扶我上来的男子塞给守城士兵各一袋叮叮响的金币,士兵们乐呵呵地将我领到石台上,石台边缘的灯依次亮起,然后他们退开,接着便传来大型轴轮被转动的声响。我安静地立于石台中心,感受脚下沉闷的震动,惨白炽烈的光直直打在我身上,有种无所遁形的绝望之感。
这一切,不是我要的。但我无任何抵抗的心情。或许潜意识里,这样的处境是意料过甚至期待的。
苍龙城的城楼并非最华丽,我的舞一定谈不上最倾城。倾乱出现之前,这一舞或许是独为颜双,对他们来说,却全无意义。
石台有沉积又冲刷后淡淡的血腥味,纠缠在鼻腔肺腑,呼之不去。
在光暗灵纹引导下无意识融入七杀七惑的北弦诀,是绝对不分敌我的魔音。世间的诱惑罪愆,所听之人,没有圣人。
所以当苍翼翡翠迷离面泛粉桃嘴唇却紧咬出血来,当倾乱一脸幽怨迷恋地跪在苍翼身后,攥着匕首的五指指节发白而颤抖。那抬眼刹那间无力的眩晕,一时半会,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石台缓缓上升,没多久便停了,我想是最便于城里城外一同观赏的高度。
我感觉世界越来越亮,以致笼罩我的灯光柔和许多。
我听到嘈杂渐渐小了,却越来越细密绵长。
就像一个巨大的肺,他们争夺氧气,他们欢欣鼓舞,他们将加了自己一氧化碳的氧化物慷慨地喷给我。
我的脸上有个季冰扬无可奈何的面具,他平静地看了我很久,他笑得无澜无波,他问我,“是不是我再如何对你,你都是这个样子了?”
再如何悲伤,绝望,屈辱,我也能瞬间变回这张脸……吗?
一张嘻皮笑脸。
可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我的脸那般僵硬,血泪阑干在脸上,我知道我笑得无比暧昧与讥诮。
这张面具我一点也不喜欢,却撕不下来了。
没人愿意将血肉模糊的自己曝露在光焰下,我不愿意的程度不亚于让华枫吃烤乳鸽或是季冰扬乖乖躺着任我上。
或许是遗忘了一次的原因,如果华枫乖乖躺着,我仍然会扑上去。不过我一定会将他往死里ca使,然后狠狠甩他两巴掌,然后跑掉。
华枫,你是不是真的待我就一白痴?
你亲手将我变成这样,你怎么不想想,这颗停跳数次的心,是否真的坚贞?
自幽鳞戒取出一把通体深红晶莹的匕首,这是我跳下马车前锦砂塞给我的,宗师级制造师亲自锻造的暗金武器,原材料是初见时我为交换无限盛水玉瓶而爽快给出的九十九枚鹤火结晶。
炽玖护匕(附魂):暗金武器,攻击440~480,敏捷+22,火属性法术抵抗+19。暗金附加:20几率附加火属性伤害,2造成双倍伤害。魂契主人:亡石千色。
看来附魂是个相当不错的东西。
以上。
血流得差不多了,吞两颗红药,含两粒在口中,持着炽玖护匕转了个圈,身子不稳地向前倾去,血芒闪过,一个起跃,护匕划出新月的弧,我亦在半空仰首,跃出一个更新的月牙儿。
停滞一瞬,无任何依支地翩然倒地,脸深深埋于右手臂弯,双腿与身体蜷成s形,左手缓缓举起,没有多余的手势,如蛇般探出,在半空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小心试探,又安心放了上去。
重心移到左手,身体缓慢地坐了起来,右手横栏于额际,匕首反握在手心,暗纹华丽的衣袂掩去我整张脸,长袖下端有红色的液体凝结坠落。
左手上移,我被半拉着站了起来。
有人拨开我的手,我无比顺从。
羽袖后是将讥诮换为妩媚的一张脸,苍白剔透,红唇似血,双目紧闭。
有人挑起我的脸,左转转右转转。垂于双颊的长发如丝滑开,我的眼睫微微颤动。
有人命令:“睁开眼睛。”
我勾起最妩媚的笑,以最轻柔的声音:“你确定?”
他们只是命令:“睁开眼睛!”
眼睫颤动两下,顺从地睁开了。
强忍的血泪瞬间妆红我的微笑。暗红光焰凌厉划破众人惊呼,白光一闪而逝,横向划出半轮新月的护匕缓缓泣下一滴血来。
我想我额心一定泛起了红光。
守城士兵间一阵兵刃出鞘之声,却没有人真的挥刀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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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杀手会跳什么舞?一个宠物应跳什么舞?
我想墨尘与任之遥压根不配做父亲,至少没有将我的幼儿教育搞正常点的意识。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他们生了我之后仍然该杀人的杀人,想勾引的勾引?他们一点不知道自己生了个多早熟的“天才”。三岁时被季冰扬订下之前,那栋位于城市边缘不过二百零一层的建筑顶端,这两个缺失童年的杀手与宠物,为了让我区别哪个是爸爸哪个是爹地,然后是我将来的生存职业问题,两位在两界顶尖的大神着实让我欣赏了多少高档三维真人秀。
答案是死亡与诱惑。
墨尘无愧曾是墨杀总部最无情的杀手,除了对任之遥,我与墨痕——甚至仅仅是任之遥,其他的人,若他真的挥了刀,便是自己生的孩子,怕也不会收手。
光影里,裹于黑色紧身皮衣里的略嫌纤瘦的矫健身体,每一次挥刀,格挡,闪逸,跳跃,出手抬腿转身之间,冷冽的杀意与利落的动作,机械式冷漠的一张脸,身手却相当灵敏,黑色太刀灵巧如蛇信,威力不亚于死神之镰。
至于任之遥……这男人就一妖孽,我想极乐城楼倾城一舞也就那个水准。
曾无数次幻想墨尘与任之遥共舞一曲,唯一一次竟是在我五岁生日宴会上,一切裂心的初始。一身纯白染血的墨尘紧拥着任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