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处长亮了一下证件“中统审查处的,你们社长是哪位?”
报社里多是些男人,偶一两个女性。
当李公朴走出来的时候,我瞬间心脏跳了一下。
李公朴看到我,面色不变,说“鄙人李公朴,暂时负责重庆晨报,方才已有中统来人调查,为何又来盘查?”
四周职员们的目光也非常不善。
马处长皱着眉头“怎么是你?你不是在西安吗?”
李公朴先生一笑“哦,我的行程,你们倒是很关心啊。”
“哎,怎么偏偏是你,我说李先生,为何每次捅娄子,你都要第一个举杆子?还嫌惹的麻烦少吗?”
李公朴先生笑着一甩长袖。
“我为良心做事,何来的麻烦之有。”
马处长就说“不论怎样,上峰已经下令,花园口的事情绝不许再提,否则封报拿人,你当然知道,我们说的出就做的到,花园口的事情,事关国家大局,你们都是忧国忧民忧天下的人,当然懂的其中厉害,总之,话我已说了,你们怎么做,我是管不着。”
李公朴先生说“多谢马处长相告,我原以为花园口一事也是捕风捉影,可一个小小的报道,就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不是不打自招吗?报社的事情,是我的事情,不劳诸位费心了,请把。”
马处长气的跺脚“李公朴,你好自为之,我可告诉你,那个方小青,一定也跑不了。走!”
马处长被撵了出来,非常愤怒,站在门口喊“查,必须查出方小青,这个李公朴,真是个祸害,迟早有一天收拾你。”
我陪着马处长出来,问“处长,事情就这样了吗?”
马处长道“嗨,遇上李公朴,总统都没办法,你我又能怎样?他决然不会说出方小青的身份,那我们只能自己查了,兄弟你只要回去和徐部长说是李公朴管着报社,徐部长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我想和李公朴再聊聊。”
马处长摆手“要去你去,我是绝对不去了,我跟他打了太久的交道,看见他我就头疼。”
我笑笑“好,那我稍后回去找你。”
“行,我先走。”
当我重新回到报社,李公朴先生对我伸出手“没想到,又和小友在此相聚。”
我说“缘分啊,我也没想到,先生会在报社里。”
我听到旁边有人骂我“特务。”
我不理会,对李公朴先生说“前些日子在山西犯了些错,被阎主席一脚踢到军令部了,这么巧遇到先生,真是缘分。”
李公朴也惊讶“军令部?那可不是一般地方,小友当真前程无限啊。”
“嗨,别说了。”我非常自来熟的找了把椅子坐下“那军令部,实在太压抑,进来出去的,都是抗着将星的,全是大人物,一个也惹不起,我给徐永昌当mì shū,那简直谁也不敢惹,上将跺跺脚,我是真怕啊。”
李公朴就笑。“哪有什么大人物,都是些酒囊饭袋,小友如此年轻有为,为国尽力,征战沙场,何须怕些整日蝇营狗苟之辈。”
我苦笑着摇头“非也,军令部里的人,还是有许多厉害人物,许多为国出力的人,无论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徐永昌,我觉的是个好人。”
不料李公朴却说“徐永昌终究也是屈服在了权利之下啊。”
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这个话题太沉重。
我说“方小青就是周小青吧?”
李公朴点点头。
“小青近日偶遇了一位河南来这里的逃难人,惊闻了花园口的内幕,我们便决定试着一探究竟,不料,中统立刻shàng mén。”
我挠挠头说“别说中统,徐永昌已经去找蒋中正了。”
李公朴眼神一亮“已闹到蒋介石那里了?”
我说“对,我和他讲洪水的事情,他让我来安抚你们,他去找总统商议。”
李公朴点点头,“好啊,好啊,不想一个报道,能让蒋介石重视此事,好啊,这件事,还得查下去啊。”
我说“不用查了,我可以告诉你。”
李公朴惊问“你知道内情?”
“事情,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是,我觉的你们找不到证据,即便找到了,也不会让你们发表出来。”
他问我“这件事情的真相,知道的人多吗?”
我摇头“我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猜的到,因为我当时恰好接触过卫立煌将军,能知道这件事的,应当只有极高层的人。”
“不错,这样的事情,当然只有高层的人才会知道。”
我说“徐部长的意思,是要压住舆论,那么其他系统,应当也是一个方针,所以,你们的压力会很大,先生三思啊。”
李公朴考虑了很久,我便等着他。
他说“事情,总该还原出本来的模样,花园口,我还是要查一查。”
我知道这些人都很执着,文人总是执着的。
“先生已想好?”
他很认真的点头。
我叹气“那就由先生吧,不过,周小青在哪里?中统的人一定是要找到她的,最好还是让她躲一躲。”
我刚说完,周小青就从后面走了出来,“为何要躲?我便待在家里,看谁来抓我。”
我抬头,正是那个瘦弱的周小青,她很倔强的扬着头。
她的身后,还有几个人,萧红和端木蕻良,还有不认识的人,但是萧军已不在了。
萧红已可看出怀孕的迹象。
我问周小青,“你若真被抓了,你有没有想,方蓝会着急?”
她望着我说“他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也知道我会做怎样的事,他也拦不住我。”
我站起来“行,我这就给方蓝发电报。”
她一急,喊我“武师长,何必让方蓝担心。”
我指着周小青“你们啊,就是犟,死犟。我也觉的花园口不对,但是我能理解,你们没见过军队打仗,没见过几十万人也顶不住日军的时候,那种无力,那种耻辱,军队,在战争中,做出什么样的时候都是可能的,因为在生死面前,人会疯狂,在国家存亡面前,军队,一样会疯狂。”
周小青回我“可是真相呢?真相难道不重要吗?难道世人不该知道真相吗?也许,国人也能理解真相支持真相呢?”
我默然,真相,当然重要。
我发现我绝劝不了这些人,我其实连我自己都劝不了。
我自己都不能接受,我怎么去劝他们,谈话,不愉快。
我重新坐下,点了根烟。
我想了想,说“诸位终究是为国为民的人,我为军人,保家卫国当然是分内事,该做事,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无能,是我们守不住这个国家,是我们救不了人民。这都是我们的罪,一百年后,也得被人指着脊梁骂。”
李公朴忽然说“不,军人无罪。”
端木蕻良说“对,军人需要,若无军人,家国已亡,若无军人,汉家已灭。”
周小青走过来,“请你不要通知方蓝好吗?我们的事情,还会做下去,我不想让他担心。”
方蓝终究已经成为我们的朋友。
我说“中统的人一定找的到你的,你可以回西安,在西安很安全。”
她回头看着她的同伴们“不,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急着喊“我护不住你们啊,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是,就是个mì shū,我真的护不住你们。”
萧红就说“别说这些了,多说也无用,何不去看看风景,想想晚上吃些什么,咱们可是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
我不解,问“这里的生活很困难吗?”
萧红说“忽然涌来重庆几十万人,一切gòng yīng都开始紧张,日军又开始轰炸,物价都快飞起来了。”
战争,会彻底摧毁这个国家的经济。
从38年开始,一场真正的民生灾难,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