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毕,温宥娘一行只在曲水停留了大半月,便要打算移棺北上。
六老太爷并未阻拦温宥娘的离开,只是道:“移棺之事,既有张府四郎在,老夫也放心了。然你们姐弟,我与你们老祖宗却是盼着留下来的。”
温宥娘闻言,心里有些不愿,却还是问道:“老祖宗可是有恙?”
所以需要她留下来伺疾?
六老太爷摇头,捞起前襟坐下后道:“你也坐下。”
温宥娘往下首一坐,便听六老太爷道。
“关于余卿及你的以后,你心中可有数?”六老太爷问道。
温宥娘想了想,他们姐弟也无非是婚事,就道:“全凭二老做主。”
六老太爷道:“在京中,你与黄府订婚,当初也算是门当户对。兴国侯府当年与高祖一道起事之时,身份也不显,乃庶族出身。然而如今四房不过官居五品,且你父又被判谋害你生母。你与京中温府断绝关系,过继于六房,那一门婚事自然作罢。不说黄府势必会退婚,便是黄府不退婚,老夫也不会同意你嫁进侯门。”
“侯门多是非,你一身的能耐与见识,毋须埋没在后院之中。倒不若嫁入平常读书人之家,与夫君琴瑟和鸣,为后世所记。”六老太爷接着道。
嫁入侯门,便要一辈子为那府中筹谋,比日日下田劳作还累,且未必得好。温宥娘是女子,六老太爷不指望着她光宗耀祖,倒不如嫁个一般读书人,平淡过这一生。若是能在书画上有所造诣,为后世所记,亦是一桩美事。
说到底,在六太老太爷眼里,功名利禄终究比不得一身自在。便是有意让温余卿走上仕途,然而也不乏带着,让他去见识见识后再回归田园的心思。
温宥娘只是点头,并未言语。
读书多是负心人,执着于仕途的大多心狠手辣,执着于山水的也大多浪荡多情,她要信六老太爷这话那才是见鬼了。
然而读书人中也未必没有专情守信自律之人,多寄情与山水,修身养性,亦无尘世烦扰,倒是让她想着便有些心动。
身为女人,总归是对爱情有些许盼望。
或许上苍保佑,便得一良人了。
六老太爷见温宥娘并未驳斥,便心中有了底,说到了温余卿的婚事,“余卿的婚事,之前也不曾有何约定罢?”
温宥娘回道:“之前一直有看着,只是不曾挑到合适的。”
温余卿的婚事,温老夫人要做主,张府也要做主,然而因两边都想着找一有助力的,便迟迟订不下来。
六老太爷闻言便点头,“不曾议便好。老夫心中亦是有数。”
这是将温余卿的订亲对象决定好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不过温宥娘可以猜得出,小娘子的身份未必不高,但是家中权势不一定有多好。
不过对于弟媳的身份如今也轮不上温宥娘来管,只道:“若是能得弟弟欢喜便好了。”
六老太爷听到这话看向温宥娘,见温宥娘话说得认真,便道:“若是你,看中的是欢喜而不是品格?”
温宥娘觉得在六老太爷面前其实也毋须装得那么纯良,就直言了,“不敢欢喜,只求有益。”
这天底下的好男人,能处处让人满意的,恐怕得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也未必能数到十个手指头。
温宥娘不指望在这个世界找得到一个什么一心一意的爱人,只求能找到一个有用的便成。最好于温余卿有用,最差于自己有用。
至于她,她不指望男人过活,也便不需要男人来顾着她过得好不好。
六老太爷也似乎不奇怪温宥娘说出那样的话来,只道:“温氏也好,余卿也罢,都不需要你们小娘子嫁出前程来。你们嫁得安稳,过得好了,便是对温氏最好的福报。我们温氏,是讲究门当户对,却也要看对方品行。品德不佳,就不堪为人夫!”
数千年来,嫁娶之间看重的便是联姻之意,有功利心重的庶族,在多番联姻之下,确实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如今庶族,大多都重联姻。特别是庶族官员之家,为与氏族抗衡,更是利用联姻将庶族官员拢成一堆。
然而于六老太爷而言,却是毋须这般。若男子的前程,要家中女子去博,那男子便连女子也不如了。
“老祖宗说的是。”温宥娘温声回道,却还是没将六老太爷的话当真。
自古以来,无权势者,便如蝼蚁,随意被人碾轧,欲伸冤却无门。若想活得自在,便唯有往上爬。爬到手握权势再无人能轻易碾轧后,方敢说一句自在。
而权势,本就是靠着各种手段而聚,又哪分男女。
就是六老太爷与人相交,往来者却也是鸿儒,而非白丁,这身份上的差距也足够映射出人心。
红尘众生,不重权势,便重名利。而权势与名利,只得之一,便能在这世道行走,无往不利。
然温宥娘的想法,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六老太爷也不急于一时将她点明白,只说到了别的事去。
“余卿如今十二,便得小三元,其中有弘文书院山长之功,却也离不得你的教养。听闻余卿早年便是由你启蒙?”六老太爷问道。
温宥娘沉默了一瞬,脑子才转出了答案,道:“不过是教些握笔姿态与粗识几字而已,说不得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