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一门心思俱放在宝儿身上,因此并不清楚幼幼是何时进来的,直至听到她说,才慢慢调转过头。
幼幼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脸灰颓之色,就像个行将就木的人,眸底的流光黯淡死寂,只剩下深渊一般的哀恸无助,这样的眼神,竟然叫她觉得窒息,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难过,一刹那的眼神碰撞,使她深深感受到,他是真心爱着这个孩子,用生命来爱着。
此际容欢面对她,不再是阴沉恨愤的神色,而是默默想了想,然后放下宝儿起身让了开。幼幼认为这便是默许的意思。
她连忙踩着脚踏坐到床边,将宝儿抱在臂弯里,毫无缘由的,抱起孩子的一瞬,她莫名的想落泪,才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一时间,是酸、是苦、是涩、是痛、是愧……在心底糅合成一团,百味陈杂。
“宝儿乖……听娘亲的话,不哭了啊。”其实她虽说试试,但实际上也没个确切的办法。而宝儿发觉身边换了人,睁眼望去,过去一会儿,开口说,“娘亲……有小鱼儿……”
孩子这是烧糊涂了,还以为在池畔跟她玩耍,幼幼心疼地抚摸着宝儿滚烫的脸颊,她身上气息温软,带着幽幽的馨芬,好似五月天里的飞花暖絮,与容欢的怀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男人的怀抱总是结实而灼热,对孩子的感情宛若无垠大海,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母亲的怀抱,又轻又柔,安谧而美好,像山涧一股暖暖的温泉注入心田,徘徊不散。大概是孩子天生带着一种对母亲的依赖感,宝儿本能地往幼幼臂窝里钻去,喜欢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宝儿……想跟娘亲玩。”
幼幼柔声讲:“可是宝儿现在病了,没有力气玩,不过宝儿要是喝了药,就能快快好起来,然后娘亲每天都来陪宝儿好不好?咱们去捉鱼鱼,采小花,要不然,娘亲这就走啦。”
宝儿目光果然有些焦急,揪着她的袖角:“别走,娘亲别丢下宝儿。”
幼幼勺起一匙药汁,自己先喝了口:“你瞧,娘亲也喝药了,娘喝一口,宝儿也喝一口,看看谁喝的快好吗?”
也奇了怪了,先前容欢怎么说都不行,但幼幼简单几句话,居然能哄得宝儿开口喝药,容欢从旁吊着一颗心,直至亲眼看见宝儿喝掉半碗药,简直高兴得无法形容,他配合着幼幼,等喂完,忙塞了颗糖给宝儿含着,没多久,宝儿就躺在床上昏昏迷迷地睡着,容欢为宝儿盖好薄被,接着又往那小脸蛋上亲了好几遍,真真爱到不知如何是好。
待一众侍婢退下,他跟幼幼同时守在床边默不作声,容欢是没料到她居然一直留在澄露阁:“你怎么没走……”
幼幼如实回答:“我不放心宝儿……况且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
孩子肯吃药,容欢心头一颗重石总算稳稳落下,同时不得不承认一切还得归功于她,原本压抑的一团怨火也逐渐消褪,他忍不住讲:“这孩子平时都很听话的,唯独就是怕吃药,每次一病,让人怎么哄都哄不好……”
看着宝儿的脸,他浑身微微颤抖,想了想,近乎痛楚地开口:“对不起,先前是我语气冲了些,我只是当时听到宝儿出事,心里太着急了……我……”他仿佛有些不能自控,慢慢用手捂住脸,“宝儿她是我的命……如果有个意外……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十根修长的手指开始遏制不住地作抖,渐渐的,有滚烫的液体在指缝间肆意奔流而出。
这是幼幼头一回看见他哭,几乎不敢置信,可那的的确确是他的眼泪,哪怕在战场上受重伤,或是彼此争执最厉害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脆弱无助过,而就在他低头瞬间,幼幼清楚看到他头上有一根白发,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总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弯不起腰来。
幼幼右手在半空抬了抬,想伸出去,但最终又胆怯地缩回来,而容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把脸偏到一旁,举袖擦下泪,方回过身,目不转睛地瞧着宝儿,不再吭一声。
许久,幼幼道:“我今晚想留下来陪宝儿。”
容欢不说话,大概就是同意了。
更漏响到四更时,宝儿高烧渐退,情况明显有所好转,这让所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容欢告假没去早朝,等天彻底亮起,才去浴室沐身更衣。而期间宝儿醒了,幼幼又半哄半劝着让她吃奶乳羹,奶乳羹里自然掺了黄连,宝儿呜呜咽咽着不想吃,不过倒没吐出来,幼幼一鼓作气,秉着能喂多少就喂多少的原则,终于让宝儿吃下了多半碗。
之后宝儿赖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小孩子身上总有一股味,特别好闻,幼幼俯首轻轻嗅着,又瞧宝儿垂下的睫毛又黑又长,比她跟容欢的睫毛还长,微微卷翘,形成可爱的弯度,令人生出很想拨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