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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窗边,欧西纳什凝视着被火烧云映红的王宫,他身后的桌上,放着的是已经完成了大半的法阵的草图。
金碧辉煌的殿堂在红艳的落日下寂静地耸立在半山腰。只要天气晴好,在帝都的任何一个地方,抬头就可以见到这座美丽的宫殿。晚霞下的百尺楼台,浸没在一片名暖中央,却因为那异乎寻常的幽静让人心生寒意。日薄西山,倦鸟归巢,清冷静谧本是寻常景色。但细觅之下,便是连鸟声人迹也寻不到,整个帝都被一份极不自然的安静深深笼罩。
听不到归家时一如既往的豁达喧闹声,躁动不安的氛围隐藏在阴暗的角落。潜藏在黑暗中的细碎声响悉悉索索地蔓延。
那是一种由无数低语汇聚而成的低杂声音。
“喂,听说了吗?”不安而蠢蠢欲动的声音。
“诶,你说的是天降灾祸吗?知道啊,现在谁不知道?”因为不安而稍显烦躁的声音略带不耐地反问。
“不,不是,听说最近西部矿区好像发生了山崩,整个塔布斯被淹没了三分之二。”充满担忧的声音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诱意,慢慢将话题引向一个更加不安的方向。
“真的假的?!我家有人在那边做游商,这可怎么办?”有人开始着急了。
“逃吧,往安全的地方逃,希珀里昂四处是平原,应该会安全些吧。”稍微理性的人心存希望地提出意见。
“没用的,希珀里昂前几日发生大火,与欧贝利可接壤的地方全烧成了灰烬。”
“真的要末世了吗?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更多的人开始焦躁不安,有人自言自语般问着大家都无法解答的问题。
众人闻言突然沉默了。不约而同的目光,飞快瞥了那座耸立在半山的城堡一眼,又低下头。
“我还不想死,哪里有安全的地方,就没有不会发生灾祸的地方了吗?”周围的声音不停地追问,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有人犹豫着开口了,眼神闪烁,低着头,视线在脚下徘徊。
“那个……听说……有一个办法……”
声音压低再压低,逐渐听不到。压抑的氛围在寂静的空气中形成,像黑压压的天空,低沉而有令人难受。太阳的余晖在山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落下的一瞬,飘忽的光晕骤然变亮,却像是回光返照的一闪。巴特被那阳光刺疼了眼睛,闭目,轻声唤道
“老大……”
欧西纳什回头,巴特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一向干脆爽快的大汉第一次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欧西纳什背对着窗户,逆着余光,静静伫立,半晌,才缓缓开口,却是相当冷淡的声音。
“……怎么了?”
巴特沉下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他抬头直视欧西纳什,却一头撞进了那一眸深紫的颜色中。看到欧西纳什在黑暗中幽深却闪亮的眼睛,巴特猛地噤声了。他从未见过欧西纳什如此锐利的眼神。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将人掂在手里打量的目光,有着洞穿人心般的犀利。锋芒锐利的眼神,通过对视,一下子便灼穿了巴特的心脏。不知怎地,巴特一阵心虚,连忙低头,掩饰着大笑,说。
“老大,你要再不来,饭菜就要被我们抢完了。”想说的话,临时又改口了。
巴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地上,左右乱瞟,好像突然间对地板上的花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欧西纳什听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应答,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如有实质的目光压在巴特肩上,形成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直让他抬不起头。
“我知道了。”半晌,欧西纳什才缓缓应到。伴随着这一声话语,巴特松了一口气。当他抬起头,欧西纳什已经背过身去。窗外此时已完全暗了下来,屋内屋外俱是一片黑暗。欧西纳什一声轻描淡写的知道了听不出情绪。近日来笼罩在帝都上空那片压抑在此刻变得尤为明显。巴特望着与阴影模糊成一片的熟悉背影,也只有面对着那背影,他才能抬得起头,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鼓气勇气,将想要说的一鼓作气地说出,
“老大,你逃吧。”嘴巴在开开合合,巴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后悔,想停,也已经停不下来。
“已经有消息,抓来的法师……有一个自裁了。”巴特担忧地小声劝到,然而他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说,想想着塔布斯那掩埋在石堆下的三分之二的城市。将该说的说出口,却不希望欧西纳什做出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选择。寂静中,巴特像临刑者等待判决般屏息等待着欧西纳什的反应。
欧西纳什听了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月色轻拢,拨开云雾,倾泻了一地,照在窗边人的身上。巴特见这始终沉默的背影,心中蓦地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气,“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叫你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趁着我还没有后悔。”
“我知道了,去吃饭吧。”默默听着巴特吼完,欧西纳什只轻轻地回了一句。巴特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骤然泄气。垂头丧气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他闷不做声地退出房间,离开了。
欧西纳什听到门被合上的声音,待脚步声消失,才转过身去。手指抚上草图,干燥冰凉的纸页摩挲着指尖,微微发痒,欧西纳什忽然非常想见珀尔。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这么想着,他便打开窗,一跃而下。乘着夜色,一路潜行。王宫的守备愈加森严,每座分殿,每隔十分钟便会有一支队伍巡逻路过。欧西纳什对每座宫殿的布置了如指掌,他毫不费力地避开大多数侍卫,避不开的也给唬了过去。
看到寝殿的雕花大门,止不住脚下的步子,欧西纳什便这么横冲直撞地冲进寝殿。
为了掩人耳目,寝殿的护卫还是一如往常的数量。守门的侍卫见欧西纳什一脸凝重,气势汹汹,吓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欧西纳什已经破门而入。想拦却没能拦住,侍卫你瞧我我瞧你,赶紧偷偷地去找管事。
欧西纳什的注意力全在寝殿里那人的身上,无暇他顾。每靠近一步,心脏便鼓动得愈加剧烈,血液上冲,不安的心跳声敲打着耳膜。
并不是因为剧烈的奔跑导致的心跳加速,而是不安。寝殿里没点灯,昏暗中,无所依靠的空旷感变得明显,欧西纳什心中的不安像这夜色般迅速蔓延扩大。直到他他看到正披着黑色袍子坐在窗边逗弄白雉的珀尔,跳动得剧烈的心脏才缓和下来。
然而安心过后,迎着扫视过来的目光,欧西纳什没了来时的激动,低头却是一阵心虚。他突然想起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入,还未来得及行礼,于是连忙跪下。在埋头掩饰自己表情的瞬间,欧西纳什第一次为有这条规矩感到庆幸。
珀尔赤着足倚在窗边,手里抓着还未啃完的果子,僵在原地。果然,人生没有彩排,永远是现场直播。见欧西纳什跪下,他连忙将果子塞进白雉的口中,掐着雉鸡的嗓子让它囫囵吞了下去。
法阵还没画好,珀尔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欧西纳什不管不顾地在晚上出现在他的寝殿。
“有事?”扣住白雉的脖子帮它咽下咔在喉咙的果子,珀尔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
欧西纳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珀尔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纠结地盯着欧西纳什的发顶,也跟着一言不发。
“……殿下,和我走吧。”
终于,欧西纳什抬头。深情款款地一句,雷翻了坐等消息的珀尔。
珀尔手一抖,一揪,鸟毛沾了满手,白雉吞下差点噎死它的果子,开始扯着嗓子大叫。珀尔风中凌乱,纳尼,居然是来求私奔的!
☆、s22
“殿下,跟我一起走吧。”
欧西纳什跪在地上,少年无喜无悲的脸庞,并未因他的请求而显露出丝毫惊讶,也未因他的消息表露出半点愤怒。沉稳如此,实在不像那个情绪化又阴晴不定的珀尔·莫提斯。也许对方早就知道了,但是知道了还不走又不是珀尔的作风。欧西纳什心中的不安再次翻涌起来,难以言喻,将近日来一直折磨他的话语说出后,并未让他如释重负。
他的心中感到愧疚。厌倦了公式化的你来我往,欧西纳什也想为一个人不计后果不求回报地付出。因为不计后果不求回报,所以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瞻前顾后。精于计算的腹黑忠犬人士也渴望得一心一意的单纯人。就像怪蜀黍永远钟情于小萝莉,巨汉永远爱幼菊一样,反差萌总是能命中各种红心。欧西纳什心中也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弥补他心中单纯的一块。
某种意义上来说,珀尔·莫提斯很符合单纯这个要求。这个纯,不是甲醇的纯。单纯也分很多种的,一种是白得单纯,一种黑得单纯。前者坑队友,后者杀四方,比起友爱程度,大多数人会偏爱白得单纯。
但只要能将自己从黑纯者的屠杀名单上剔除出去,从长远来讲,选择黑得单纯的机油,你会幸福到死。因为在黑得单纯的人眼中,永远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活人。残忍的单纯者是很寂寞的,当他的世界只有你一个活人时,你打下的是你的,他打下的还是你的。因为黑得孤高纯得傲娇,你完全不需要主动要求,各项财富权力就自动让渡到手中。
不过,欧西纳什作为一个游戏中的成功人士,他并不需要太多的财富权利,这年头物质生活都丰富了,人们缺的总是精神上的寄托。于是各种求机油求暖床死遍大街小巷。作为引领三次元潮流的游戏也不能免俗,果断玩起求心灵机油的俗套把戏。欧西纳什就是这之中的典型。
欧西纳什是忠犬,他要求的不多,一个好主人就够了。
欧西纳什还有隐隐的期待。他希望这个主人就是他眼前的这位。
但是从一开始他却因为犹豫而背叛了他的想要认定的主人。于是他开始感到坐立不安。
犹豫就意味着还有退路,但一而再再而三地摇摆往往回绕进死胡同仔也出不来。欧西纳什现在想要跳出怪圈,跟随珀尔,却不知这条路是否还为他敞开着大门。
珀尔不知道欧西纳什是怎么想的,他看着忠犬坚毅的面孔,突然觉得这人被所谓的原则坑得很悲哀。
因为全方位视角的关系,珀尔将欧西纳什身边人近日来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
这些日子里,只要欧西纳什走在路上,便有探寻的目光落在忠犬身上。那目光中混杂了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由各色人从四面八方投来。但只要欧西纳什转身,那些目光便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紧张逃开。
走在路上,这诡异的气氛逼得人透不过气。珀尔看着欧西纳什渐渐减少了巡逻的次数。
话说就连珀尔这幕后观测,也对此感到微厌恶与不适,不知欧西纳什又对此作何感想。如果有人在被当作移动血库或人形良药后还能保持良好脾气,那不是唐僧就是受,想想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难就知道,世间苦难专坑好脾气。
眼看不管是熟悉的肉铺老板,还是卖花的母女,甚至是里琪,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的目光,慢慢变得不再那么纯粹。潜藏在那些人眼中的情绪变幻莫定,让人产生眩晕般的恶心感。
里琪应该已经知道了迪昂就是珀尔·莫提斯。少女虽然如常同欧西纳什打招呼,却绝口不提与珀尔·莫提斯相关的事。那个总是跟在欧西纳什身后的弟弟便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大家刻意遗忘。就像没有人提及到那天在海岸边拦截海啸的二十余人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关键时刻卖队友。
经典案例告诉我们
灾难引发不安。
不安滋生恐惧。
恐惧演变成求生的欲望,进而变得不顾一切。
又只因为一切还不到迫不得已之时,所以便被人们用一层虚浮的假象覆盖。虚浮的笑,伪善的问候,将所有求生的欲望以及歹念压了下去。大家笑里藏刀,布着一盘所有人都看得懂的棋,一起讳莫如深,一起高深莫测,一起演得很累很压抑。
被伪善压抑到了极点的恶在等待宣泄的时机。不止是担惊受怕的民众期待着等待着这个宣泄的时机。就连欧西纳什,所有被监视、监禁起来的法师都在等待这个宣泄的时机。大家隐忍地等着机会,等着以迫不得已的名义,将心中的愤怒以杀戮的方式宣泄。
然而在珀尔看来,真的boss要敢于面对规则的挑战,就是想走就走又如何,当你不在把秩序与法则放在眼里之时,它又能耐你怎样?
人类最擅长的蠢事,莫过于给自己画个圈,然后规定自己不准出去,最后在里面饿死老死等死。
畜生就不会那么蠢,只要一逮着机会他就跑,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所以说有时人还不如畜生。至少畜生活得畅快,而欧西纳什一个将军着实活得憋屈。
欧西纳什相信的秩序是大义,忠得也是大义,这大义披得就是还就是秩序与规则的皮,说白了也就是人定下的规矩,围出的圈子。
可这人定下的规矩也是有前提条件的,跳出了双方为共同利益者的基础,任何的规矩秩序都是一张白纸。
然而忠犬这个词似乎永远等于死脑经,认定了便是一生。要他改就会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神。
殊不知定规矩的人,从来都是玩规矩的而不是守规矩的。
规矩是用来套牢弱者的,不是用来套牢自己。
想想古往今来,喊着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有几个真的实施了?
砍头砍到最高那位那是想叛乱,要诛九族的,谁敢?拿道义当人生信条,忠诚到钻牛角里去了,欧西纳什不是悲哀是什么。珀尔是觉得这样的人生其实挺矛盾的。你忠,是对不起自己,你不忠,是对不起人民。
他们是欧贝利可,骨子里是强盗,恶棍,渣滓,拜托有点流氓意识好不好。欧西纳什如此之忠诚实在有违欧贝利可的传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