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是:你们家是哪的啊?这样问话有可能都是干部子弟,直接问对方父母的单位。再有一句就是:你是哪个学校的?还有就是你是哪的?东城的?还是西城、海淀的?就是问你是哪个区的。
女兵这句问话把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在山上,当兵的相遇,别说是老乡,只要是内地人,见面都亲的不得了。更不要说都是北方的,都是一个省的,甚至还是一个市的!
女兵摘口罩的那一刻,老蒋心里直嘀咕,但愿这女孩别太丑。口罩摘下来,老蒋只瞄一眼,放心了。女兵长得挺好看,脸上还没有生出高原女子的“红二团”,下巴微微上翘,但决不是“地包天”。
老蒋和女兵高兴得直笑,“你是我在这遇见的第一个北京兵。”“真的,那咱们真有缘。”“你开始没看出来吧,看我不像北京的,是不是特土。”女兵急忙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我没注意。”老蒋突然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暗暗骂自己,上哪见过她啊,可千万别跟人家这么说,人家非得说我这手套瓷的把戏也太老套了。
女兵说:“我们家是空军大院的,我叫秦波,你呢?”老蒋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然后说:“你们院我老去,还认识好几个哥们儿呢。”老蒋说了那几个人的名字。秦波笑着说:“那几个人我都认识,还有一个就住我们家楼上。”两个人说来说去,最后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是六一幼儿园毕业的。只不过老蒋比秦波大一岁。
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两个人聊得高兴,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老蒋这会儿舌头捋得特直,哇啦哇啦,夸夸其谈,口若悬河。
两个人只顾聊天,忘记屋里还有其他几个人。“唉,护士,打针吧。”一个战士站在秦波的背后。“等会儿。”“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老蒋急忙说:“要不你先忙,回头我再来。”“没事,没事,我这一会儿就完。”老蒋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当兵的,他当然知道这会儿那些当兵的在心里怎么骂他呢。“那我到门外去等。”
老蒋站到门外,他不时往屋里看看。秦波开始忙碌起来。老蒋现秦波是个很利索的人,他喜欢看她打针的样子,很轻柔,很干净,给人一种很安静亲切的感觉,不像有些护士,仗着掌握病人蛋子的生杀大权,凶神恶煞,霸气十足,把针头像掇飞刀一样掇进倒霉的臀部,再恨不得一掌把药水直接给你丫拍进去。
老蒋不错眼珠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他想这会儿要是他能打一针就好了,秦波给人打针肯定不疼,看她把酒精棉球擦完以后,还用小手轻轻扇扇,凉丝丝的,还带着点小风。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得往屋里又看了一眼。这一眼,让老蒋想起来了,不由得吸了口凉气。我的天啊,世界真的很小啊,竟然会是她!
没错,是她。
三 邓有福
“你在这干什么呢?”老蒋一抬头,看见分队长邓有福正站在他面前。他赶紧站直立正,“报告分队长,我来换药。”“换药?”邓有福往屋子里面看了看,笑着说:“是看人吧。”老蒋赶紧摇摇头。
老蒋刚从新兵连分来时,邓有福听说他是江西人,老跟他拉近乎,说他也是江西老表。老蒋实话实说,告诉他,他长这么的大,总共去过两次江西。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邓有福就有些不高兴,说他根本就不江西人是北京人,早就忘本了。老蒋也不反驳,你爱说啥说去。他平日对邓有福没有反感。尽管觉得那小子有点小心眼,爱拉个乡党小圈子,可是老蒋跟他一般都是惹不起躲得起,不招惹他。
“呦,这小护士长得还挺漂亮的啊。蒋振国,你小子挺有眼光。我刚才听你跟她说话来着,你们是北京老乡?”“她家也是北京的。”“北京来的兵家里都是当大官的。”“当大官的孩子能上这种地方来?”“镀金嘛。”“镀金?镀什么金?”“镀金你还不懂,装。在艰苦的地方入党提干什么都解决了,再加上基层锻炼的资本,换个地方飞黄腾达。”
老蒋听邓有福的口气不对,再看他一脸嫉恨的样子,说:“我从来就没想过什么飞黄腾达。咱们都是山上下来的,都是一块从刀尖上走过油锅里滚过的人,你说这话,不觉得愧的慌吗?”“你在说谁啊,谁愧得慌啊,京油子卫嘴子,你还一套一套挺会说的。你给我说话注意点。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最恨你们这些干部子弟,仗着老爹有权势,别人拼一辈子都办不成的事,你们转眼就能完成了,你还配说愧?”老蒋本来还没当回事,一看邓有福的脸色,还真当真了。他的脸色也一凛,正色道:“分队长,你说话应该知道分寸,有些人是你说的那样,可我不是,我也鄙视那样的人。”“你那是飞机上吹笛子-唱高调。”“我不会唱高调。”“你们这些人就是命好,即使复原,也可以回到北京,分配工作,成了拿工资的国家干部。我们有什么,卖了命,提不了干,还得回去当农民修地球。”“我爸当兵前也是农民。”“那你爸还是大走资派呢吧。”“谁跟你说的?”“哈哈,心虚了。”邓有福得意地瞪他一眼。“我根本就不用打听,我一看你小子就有问题。”老蒋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这家伙了,他硬是忍住,站直身体说:“你说的与事实有出入。”“有出入?什么有出入,那你爸就是叛徒?军阀?”面对邓有福的明显挑衅老蒋忍无可忍,真想一拳打过去。看到老蒋的脸色变了,邓有福也不示弱,向前凑了一步,说:“怎么,你小子还想打架?来啊。”“你这可是明白着要找茬啊。”老蒋低声说。“那又怎么样?我倒要看看你这盆糨(蒋)糊,能不能粘住纸。”老蒋最恨人拿他的姓开涮,这回真急了,咬着槽牙骂道:“来劲了是吧?”
邓有福仗着曾经干过侦察兵,学过两路拳脚,所以有恃无恐,看见老蒋生气的样子,他觉得开心的不得了。他今天就盼着让这小子动手,他等着。就在两个人剑拔弩张准备开战的时候,身后传来问话声:“干吗呢?进来说话,我这暂时没事了。”两人同时回头,看见秦波正站在门口。
也许是秦波已经看出两人之间的紧张,所以急忙出来打岔。老蒋说:“我回去了。”“别呀,咱们还没好好聊聊呢。刚才实在是太忙了。”老蒋正在犹豫,邓有福在身后命令:“蒋振国!”“到!”“马上回营地。”“是!”老蒋一个立正,转身正要走,秦波一把拉住他说:“你的药,你的药还没拿呢。你急着走干什么。”说完转身进屋去拿药。邓有福看见老蒋手里的东西,说:“我说护士同志,你不是已经给他药了嘛,怎么还拿药啊?”秦波说:“我刚才光给他药膏了,因为忙,忘记给他消炎粉和药棉了,你们等一会儿,马上就好。”过了一会儿,秦波把一包药棉交给老蒋,递到他手里的时候,特别捏了捏那个药棉包说:“这些够你用一段时间的了。”
老蒋在邓有福的注视下,离开了医疗站。他心里这叫窝火,但同时也有些庆幸,不是刚才秦波及时叫他,这会儿邓有福可能已经住进医疗站了。
老蒋把那些药放在床上,突然现从药棉袋里露出一张小纸条。看看左右没人注意,他急忙拿出来,看到上面写着:给我来信。下面是通信地址。
接到这个纸条,刚才和分队长的不愉快顿时化作乌有。
老蒋把那个纸条又看了看,秦波的字体很清秀,跟她那个人一样,干干净净。这是老蒋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纸条。过去在学校,见过男生、女生传纸条,这让老蒋很不齿,还起过别人的哄,今天才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收到女孩子的纸条是一件这么叫人愉快兴奋的事情。
妈的早知道这样,我早就干了。
尽管纸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那么一点点内容,可这就足够了!这说明秦波对我老蒋很有好感,愿意和我建立联系。
激动啊啊啊。
我想起她来了,我们见过面,那次在西单喝酸奶,我和小军拼命地逃跑,还有那个被脱了裤子的大木……,对,就是她,和另一个女孩追上来,她的车后面还夹着本《青年近卫军》。
远处的昆仑山是一片黑褐色、红色的层峦叠嶂。戈壁,蓝天、白云,映衬的天很低,山很高。天与山交接处是一缕缕雪白的云。云的柔情把肃杀孤寂的峡谷装点得带有几分流动的美感。山峰峡谷间的“冰舌头”,像自然流淌的冰河,生动地蜿蜒而下,在山的半坡凝滞,迟迟缓缓止住了脚步。
老蒋从来没有注意欣赏过高原的景色,可是今天,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那样的瑰丽多姿,壮美神奇。
老蒋遥望医疗站的方向,悄悄寻找那个可爱的窗口。他真希望此刻秦波会走出医疗站,哪怕晃一眼,他也会觉得很满足了。
老蒋觉得秦波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很不错的。先长得可以,起码拿得出去,这一点,老蒋是很在乎的。其实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老蒋已经悄悄给她打了分了,属于中等偏上,够九十分了。其次和她交谈挺愉快,秦波身上有股豪爽之风,这很对老蒋胃口。老蒋觉得这肯定和她的家庭出身有关系。军人的女儿,就应该这样,大方开朗单纯。他就不喜欢女孩子娇滴滴的,好像她是林黛玉,天天哭哭啼啼,嗓子越哭越细,心眼越斗越小,把人腻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