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却是祖法和夏侯姐妹都齐齐惊呼。祖法长身而起道:“舅父,你曾教训我,好男儿沙场为家,做武将的最高境界是‘马革裹尸还’,如今怎么尚在壮年就有了去意?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舅父!”他的话有些重,因为他真的急了。
夏侯茵狠狠瞪了他一眼,为他的口不择言而气恼:哪有这样说话的?大过年的把“死”挂在嘴上,多不吉利?
祖法许是知道自己失言了,讪讪一笑,也不说话了。夏侯堇却不紧不慢地悠悠说道:“父亲,你累了,少喝点酒吧。多吃些腊肉和烤猪心,这是你喜欢吃的菜。”她只顾布菜,仿佛没有听见夏侯郅之前的丧气话一般。
既然是给夏侯郅接风,那么身为晚辈的祖星柔不可能不来。但是宇之很明显的发现,她表现出同昨日判若两人一般的安静——安静地坐在那儿,安静地吃菜,安静得好像是不存在一样,如果不是她给夏侯郅斟了一杯酒。
宇之把眼去偷偷看她的脸色,却被她发现了,狠狠瞪回来,眼中满是怨恨,宇之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凉意。她的目光冷冽几乎可以杀死一头大象,让宇之胆寒不已,他可是知道,星柔的拳脚有多重。
宇之假装没有看见,镇定自若地向夏侯郅敬酒,并故作好奇地打听他在毗陵的经历。他其实真的好奇:毗陵地处吴国,北边有徐州作为屏障,难道有什么战事吗?怎么要驻扎五六千人的大军?
夏侯郅本来还有点郁郁寡欢,但是宇之挠中了他心中最痒痒、最得意的那一块地方,他打开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当下夏侯郅便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在毗陵的经历,说到兴起地时候甚至起身想要跳一段军中的剑舞,但是伸手摸佩剑的时候才想起,剑还在钱唐家中。
夏侯郅回过神来,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可提的。”
但是夏侯茵不干了:“爹爹,你这些年在外的时候多,回家的日子少,就算在家,你也不曾和我们说这些呢!今天我就要听你打仗的故事!”竟是使出了撒娇的本事,祖法的眼睛都看直了。
夏侯郅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好,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多讲一讲!”原来,虽然他的将军治所在钱唐,但是实际驻扎在毗陵,并且还不是常驻,而是随时听朝廷调度,可以在吴国内部任意布防。
年轻的时候,夏侯郅打过匈奴,打过鲜卑,还打过羯族。不过这都不及一件事来的震撼:夏侯郅居然和倭奴干过仗!
宇之细问之下才知道,朝廷派他驻守吴国,一方面有警惕吴王动向的意思,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防范自海上来寇边的贼奴——当地人把这种身材矮小长相猥琐的外族海盗统称为“倭寇”,也不知是不是后世那个以拍成年人的动作片闻名于世的岛国上的。
倭寇就是“来自倭奴国的强盗”,这个直观而有意思的名字来自东汉光武帝刘秀。当时,一个来自东方海域的岛国上的一个有见解的村长因为久慕大汉文明与繁华,便派人不远万里涉海越山来大汉朝见。
刘秀接见他们的时候,发现其人种矮小猥琐,像是没进化完全的猴子,所以命名为“倭奴”,就是“矮小的奴隶”,并赏赐给其村长一个印绶——“汉倭奴国王”金印。说这汉倭奴国王是一村长一点也没错:当时这岛国上人口不过万,却分为一百多个“小国”,说他是村长都是抬举了他。
这帮家伙每个朝代都来中土朝圣,到了曹魏时期,他们又来了,哀帝曹芳就赏那个村长为“亲魏倭王”。可是这帮家伙居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眼看东晋孱弱,就敢于捋虎须,来东南沿海寇边了!
宇之心中愤怒,不知不觉竟然狠狠拍了一下案几,案上的酒水都被震得从酒觚里洒出来了。
等他反应过来,众人都在讶异地看着他,祖法甚至说道:“阿宇,你不是魔怔了吧?”
星柔这时才开口道:“什么‘是不是’,他根本就是个有毛病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宇之灵机一动说道:“我只是想到了解决海上边患的办法,所以情不自禁……”
“哦?贤侄快说来听听!”却是刚才还暮气沉沉心怀去意的夏侯郅先抢白道,看来他还真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
第068章、玄之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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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之从进门开始,就隐隐气氛觉得有点和昨日不同,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明白。估计是相府办丧,这里也被带得有点暮气沉沉吧。怎么四处也不见个人?虽说这次来建康,没带多少仆役下人,但是除了李氏兄弟这几个做保镖的,也另来了七八个,加上原先守在这里看家的,拢共十几个使唤下人,也尽数够用了。可是都跑哪去了?
宇之一边疑惑,一边向自己的院落走去,才路过玄之的小院门口,却听见一片欢声笑语。他惊讶地探头一看,却是见里面一番喜气洋洋笑语喧天,人几乎都在这里。他转身走了进去,而凝之已是眼尖发现了他,叫道:“阿宇,快来,就等你呢!”
“什么事这么高兴?”宇之一边走过去一边问道,他很奇怪这些人的反常,正月十六,按理是出了大年,用得着这么喜庆?
“你出去的这会儿,宫里来了人,传了圣旨,大哥已经是官身了!”凝之含笑说道。
“哦,大哥的起家官是什么?”宇之听了也很高兴,既有意外,也觉得在情理之中,玄之早就定了乡品,只要遇上合适的时候,迟早是要释褐授官的。
因为东晋评议了乡品之后,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还不能直接入仕做官,必须再通过吏部考核合格,才能释褐授官,这种现象叫做“守选”,一是因为朝廷这时候不一定有那么多职位空缺,二是给这些官场后备军一点时间来学习适应官场,为将来入职做好功课。
在宇之看来,这种考核,或是称为面试更为妥当。吏部的考核是很严格的,许多士人的乡品评定之后苦等多年,仍为一介布衣——甚至有出身二十年未授官者。相比之下,玄之的授官可谓是很快了。
也难怪,玄之作为琅琊王氏出身,又是少年成名,肯定比别人占据优势。吏部尚书年前就派人去了山阴了解情况,这叫“采风”。考功主事来到乡里走访了三天,认认真真地听取了当地百姓的意见,最后又到宁远将军府上对玄之进行“面试”,走的时候赞不绝口,留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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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王氏子弟‘琳琅满目’,我以为那是古人风范,我没亲眼所见,不敢轻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触目所见,无不是琳琅美玉也!”这是把老一辈的典故用在这里了。当年有人去拜访太尉王衍,在他府上还遇到了王戎、王敦、王导等人,后来又见到王诩和王澄……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美男子。出来后,那人逢人就说王家儿郎是“琳琅美玉”。
话这样说,明显是对玄之十分满意了。
玄之听了宇之的问话,自矜地一笑道:“不过是个郎官。——兰台秘书郎。”兰台就是御史台,是汉代宫内藏书之处,后来逐渐以此作为史官的别称。秘书郎和校书郎都是秘书省属官,秘书郎掌管图书经籍收藏校写,校书郎负责校雠典籍、订正讹误。——魏晋士族订正讹误子弟常以之为出身官。
“恭喜恭喜!秘书郎虽然职位清闲,但是个七品官,大哥的起家官,已经比桓蔚高了,在山阴也是头一份。”宇之是真心替他高兴,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玄之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机遇,他又是个极聪慧稳重的人,将来平步青云,身居庙堂高位也未可知。可是,这一切要建立在他身体康健,能怡享天年的前提上。
凝之直嚷嚷要摆上筵席庆贺一番,玄之制止了他:“如今大堂伯新丧,虽然我们不在五服之列,但是我等就算有何可乐之事也不得如此招摇。免得招人闲话,这是在建康,事事小心为妙。”
秘书郎任职就在秘书省,官职虽小,却也是京官,不用外放。况且七品作为起家官来说,是很高的了,所以秘书郎历来是建康的士族子弟最梦寐以求的起家官职位之一。
玄之能获得这个起家官着实不易——乡品的评定,跟两个因素有着重大关系:薄阀和薄世。作为琅琊王氏的子弟,玄之的薄阀是够高了:大晋第一士族,还有比这更高的薄阀吗?但是他在薄世上就吃亏了:他的父亲目前还是五品宁远将军,而他的祖父王旷做过的最高的官,也是五品淮南太守。
玄之在父祖官爵上吃了亏,却依然能有这样一个起家官,是很了不起的——当年王羲之的起家官也是秘书郎,但那多多少少借了他岳父郗太尉的光,
玄之的任命虽然下来了,但是按例要等到二月开春后上任。——其实每年新官都分两拨上任,一拨是要在春分以后上任,称作春选官,另一拨在秋分以后上任,称作秋选官。就像是现在的研究生毕业要分春季和夏季的批次一样。
又过了三五日,期间宇之又去看望了夏侯郅一次,却扑了个空,他去郊外跑马散心去了,却是谁都没有带。宇之也能理解:逢此大变,夏侯郅说心里一点也不难过那是假的。他现在出去定是要好好将内心的郁闷和痛苦发泄出来,当然不希望有晚辈看见他失意潦倒的样子。
不过宇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打着看望夏侯将军的幌子,其实想看谁,他和那个人都心里门儿清。不过他还希望不要遇上祖星柔,否则又是一番尴尬——这些天来阴差阳错的,他居然没找着机会向她解释,不过似乎不用解释了,因为宇之看她如挂满冰霜的脸色就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星柔的表现和上元节那天晚上的火爆性格看似判若两人,不知道是不是碍于祖法的面子。不过很快宇之就发现,星柔不是给他留情面,更不是淡忘了,而是因为她有了更为强劲的对手,一时无暇顾及给宇之使绊子而已。
他发现,夏侯茵和星柔二人似乎很不对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人的个性都很要强,都是吃不得亏的主。——上次宴会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不代表矛盾就不存在。他这次来祖府就遇到了这样一幕。
“夏侯茵你站住,你赔我的画眉鸟!”
“这又不能怪我,我只是看了一下,你自己没有抓住才让它飞了,这怪得了谁?”夏侯茵一脸的无所谓,面带不屑道,“还是习武之人呢,习武之人就这点花架子?”
星柔一听就火了:“我是花架子?就你夏侯家的武艺高强不成?我倒是好奇,想和妹妹切磋一下,不如手底下见真章!”眼看两个人的斗嘴就要升级为一场比斗,祖法恰到好处地出来喊停了。
但是耐人寻味的是,他不帮星柔,而是明显偏袒夏侯茵,显然不光因为她是客人。
第069章、皇帝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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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宁静地过着,如果不出意外,宇之和凝之要等到玄之上任以后再回山阴,这些日子里就抓紧时间走亲访友,结识一下各家的士族子弟。然而世事难料,正月二十一这天,忽然他们接到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王导死了!
“什么?”玄之的拳头都因为紧张而攥得指节苍白,可见他心中的惊愕不小。
王导虽然一直病着,但是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的气色和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紧随王悦故去,这对王氏宗族是个不小的打击!
琅琊王氏能够位列东晋一等士族,并雄踞第一门阀,王导居功不小。现在他故去了,却没有确立王氏宗族的接班人。巧合的是,他立的世子王悦已经先他一步身逝,这样王氏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并且谁出来主事还真不好说。
按排行来看,应该是王恬,他是次子,而且才高多智;但是论才干,似乎应该是三子王洽出面,因为他在王导在世时,就已经是司徒府的总管了,而王氏宗族的一应事务他也参与处理了不少。
“最是无情帝王家”——岂止是帝王家,公侯将相家里哪个不是利益大于人情?个个都望风而动,前些天还和宇之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如今个个都削尖脑袋往那几房的人身边挤了。不过最后胜出的只有一人,这就要考验他们各自的眼力了。
宇之就眼见很有意思的一幕:哥俩儿一个跟了王恬的儿子,一个跑到王洽那里认门。——反正不管是谁得势,他们家都能得好处,这也是古代出仕心态的真实写照:当年诸葛家不就是三兄弟分别出仕三国了吗?最后无论谁得胜,都保证了诸葛家不会衰败。
由于这些长耳朵的家伙四处打听,商议结果从深宅大院很快传遍了街头巷尾。过继给王悦为嗣的人选有了,是王琨。——就是宇之他们上门吊唁那天,跪在门外充任孝子的那个年轻人。
马上他们的猜议获得了证实:司徒府的讣告上分明写着:“不孝王琨等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显考,长豫中书府君,痛于咸康七年正月十五日子时终正寝,距生时享寿四十八岁。不孝王琨侍在侧,亲视含殓,遵礼成服,谨择于咸康七年正月二十二日安葬,叩在乡、学、世、寅、戚、谊、衰此讣闻。十八日接三,二十日唪经。”
这就坐实了,王琨过继给王悦为嗣了。
于是选择跟随王恬一房的人都暗自庆幸自己的眼光之准,似乎他们做出了多了不起的选择。但是宇之看得明白: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王琨是给王悦当儿子了,但主要是让他有了后,真正的核心利益,他还远远没有碰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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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从王洽依然是主持王导和王悦丧葬仪式的人上,可见一斑。
虽然王恬和王洽平日相处融洽,但是那是在上面还有王悦在的情况下。他们都离那个位置很远,所以相安无事。眼下这种状况,王家急需一个主事人,但是也只需要一个主事人,到底二人是上演兄弟喜相扶,还是二虎别苗头?
在宇之看来,结果很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
事实证明宇之的担心,不是空|岤来风。
*
养心殿,晋帝坐在书案之后,聚精会神地批着折子。一个小黄门匆匆走进来,在伍常侍的耳边轻语一阵后又匆匆退走。伍常侍满面春风地走进大殿,垂手侍立在晋帝身后。
晋帝没有抬头,只是吩咐道;“小伍子,墨干了,磨墨。”
伍华屁颠屁颠跑过去,添水研墨,还讨好地说道:“陛下,有一件事,奴婢说了,你听了一定高兴。”
“那还不快说?吊朕的胃口,想等朕罚你挨板子吗?”
“奴婢不敢,奴婢有几个胆子,还敢跟陛下开玩笑。”伍华嘴里虽是这么说,脸上却是一脸轻松和谄媚,“刚才奴婢听说,前任司徒王导,昨天故去了!”
“啪”,晋帝把朱笔往案上一甩,顺带出的一串红墨点子沾了伍华一脸,后者还得咧着嘴笑,虽然怎么看这笑容都有点勉强。
“此话当真?”
“陛下,千真万确!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王导这么一死,势必引起四大家族的权力争夺,只要陛下再沉心静气,等待他们明争暗斗,到了他们元气大伤的时候,正是陛下坐收渔利,从而一举收复大权好时机!”伍华以额加地,把头磕得砰砰响。
“起来吧,就数你机灵!朕等待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这个好时机!”晋帝哈哈一笑,把袖袍一甩,“好啊,走,摆驾澜苑宫,朕要和余爱妃共享这件乐事!”
“是,奴婢遵旨!不过奴婢斗胆说一句,陛下还有一件要事要做。请陛下恕罪。”
“说吧,朕赦你无罪!”晋帝心情正好。
“奴婢以为,陛下应该大加封赏王家,以示人主隆恩,也安了四大家族的心,好让他们放手一搏,不遗余力的互相争斗!”
晋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小伍子,真有你的!你要不是个宦官,朕真想任用你做一个朝堂大员,为朕的江山出谋划策,或者给朕的儿子当老师。可惜了你一腹才华,丝毫不亚于朝中一些名臣,却只能在深宫中做个无人知的幕后之宾。朕不是曾许过,你可以自称‘臣’,不必称‘奴婢’。”
“臣惶恐!臣出身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