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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力挽危局可射日(八)(1/2)

作者:雨天无辰

    见沈重居然含笑点头,叶向高便笑道:“东海见识,便是老夫也刮目相看。东海,礼卿,宰相也,宰者为主持,相者为辅助,即是天子的辅佐重臣,又是制约皇权的体现。”

    袁可立点头说道:“春秋之前,尚是礼遇的官爵,战国之后,便是实际的执政。自秦以后,或称宰相,或称丞相,或三分平章事,直至大明立国,太祖高皇帝罢相。故历代天子,无不以宰相为重,不仅傲视王公,礼绝百僚,更是平等代之,重以秉国。”

    叶向高笑道:“太祖高皇帝,有皇权旁落之虑,故晚年裁撤宰相,归权柄于诸部。成祖永乐皇帝,因不耐烦杂,便立内阁以大学士参政,却无实权只是秘书罢了。直至宣宗继位,当不了勤于国事的太祖成祖,便推行了司礼监批红、内阁辅政的体制。几代改进更易下来,便是如今四不像的内阁,似宰相而非宰相,不是宰相又似宰相。”

    沈重笑道:“天子宰相,即是一体,又是对立。天子可拜相,却不可无视轻忽,不可公然越权,不可随心更易,不可任意治罪。宰相当忠君,不可执掌军务,不可逢迎天子,不可无视法度,当直谏君王承担国事,梳理百官治国抚民。这样说来,内阁实非中枢,首辅亦非宰相。”

    叶向高哈哈笑道:“天子最重内阁,文官以入阁为重,若是真入阁辅政,便知其中苦涩。本是文官体系,虽然有廷推制度,实则要看君恩,任免皆须由天子。亲近天子便为佞臣,为朝野官员不耻,不近天子便为罪臣,一纸诏书便可罢黜。老夫中庸,上下调和,内外协调。不仅恶了天子,也得罪了内官,还为诸党东林所不耻,何也?便是老夫虽是首辅。却非宰相,权责不明,根基不定,故而进退失措,左右为难。”

    袁可立苦笑道:“依阁老所言。首辅简直就是个坑,谁入谁死啊。奉承天子者,司礼监与百官绝之,勾连内官者,天子百官绝之,附和百官者,天子内官绝之,如此体制之下,谁肯为国事尽心?”

    叶向高笑道:“便是礼卿所言第三种,也不会为百官所喜。首辅之下。尚有阁臣,首辅虽尊,却是阁臣大敌。阁臣之后,各有子弟党派,攻之甚急,谋之甚切,若不自保,旦夕离位,若图反击,便起党争。谁还顾得了国事?”

    沈重笑道:“所以,东林势大,威胁皇权,阁老明哲保身。留了个内阁给阉党,便是让阉党分裂,臣权再争皇权,诸党再争内阁,你领着东林藏身于野,一边私下挑拨。一边架起小子,坐山观虎斗以待将来也。”

    叶向高笑道:“所谓阉党,不过是东林势大,皇权联合诸党罢了。便如龙井八绝,说到根底还不是龙井?没了独霸朝堂的东林,便还是天子皇权,内官制衡,诸党争权,他们总有一天要起异心。”

    沈重点点头,笑道:“除了杨涟那几十个傻子,东林元老皆退避江南。朝野皆说你是东林党魁,可是您得天子看重,与阉党关系还行,又主导了东林攻守之势。那小子便还是那个问题,您到底是哪一党?”

    叶向高哈哈笑道:“什么东林党魁,还不是你小子编的,生生把老夫放入了《东林点将录》第一位。东海既有疑问,老夫倒要问问,何谓诸党,何谓东林?”

    沈重笑道:“自大明立国,便分三方天下。一是天家血脉的封建藩王,一是功劳卓著的勋贵豪门,一是科举为官的士绅商贾。自太祖高皇帝起兵,驱逐蒙元,再造华夏,首重农桑,轻视商业。故三方贪婪,在于土地,在于垄断。不说藩王勋贵,文官体制内,便利益为先,地域捆绑,师生一体,终于成了齐楚浙诸党。”

    叶向高笑道:“正是如此,人家先来,自然先占了好处。为了把持利益,便以师生为纽带,比如嘉靖年间的严党徐党,或以地域为合力,比如齐党浙党,亦以利益为联合,比如边塞走私的陕党晋党,以及依漕运、官盐、矿产而生的派系。而东林来得太晚,乃是江南工坊、商贾的代表,一求贸易顺通,二贪诸党之利,最后因为人才辈出,资金雄厚,终于称霸朝堂,又因为势大遭忌,终于大败亏输。”

    见沈重点头,叶向高笑道:“老夫染手东林,实际上却非东林一党。老夫虽然不才,亦有报国之志,俯就扶助东林,一为兴商业解农困,扶助天子复兴大明。这第二嘛,便是东林乃是新生,固然有江南煽动资助,可是第一代贤良忠正,多有不惧生死,肯热血为国,能冲一冲腐朽的皇权勋贵和诸党豪门。”

    沈重笑道:“不光阁老,袁礼卿亦是不愿涉足朝争,肯为国谋划之人。便是那杨涟、左光斗等人,虽腐儒不明大局,却是心怀报国肯赴死一争的直臣。用来冲抵朝堂、激荡人心,倒是所用得力。”

    叶向高叹道:“自予光明,手段阴狠,如此纵横布局,牺牲利用,老夫亦非好人啊。”

    沈重笑道:“您们当然不是,不仅利用了东林,还牺牲了东林,最后又将主意,打在了台湾和小子身上。”

    叶向高苦笑道:“嘉靖年间,国事颓废,民生困苦,北有蒙元,南有倭寇。上下皆知田赋不足,便一齐推动商业兴盛,结果江南工坊如雨,南方海商盛行,可是官商勾结,勋贵垄断,居然不能为国收取税赋,将这两京一十三省的困境,还压在了农民身上。”

    沈重笑道:“所以,我一提出出海劫掠,您便老ji巨猾地打起了定边军的主意,一边明帮暗助,一边布局控制。”

    叶向高哈哈大笑道:“如今,证明老夫看对了人,也看对了事,东海赴海两年余,以台湾为基地,南征吕宋,西定安南,劫掠海商。半供天子军用,半入中原兴商,我大明死气沉沉的棋盘,立即就活了二成啊。”

    袁可立点头说道:“东海所为。不止如此,更超出吾等期望。以海外供应中原原料,以中原商品盈利四海,如此不仅使商贸更加兴盛,而且降低了地利。可与我朝子民恢复。东海,老夫是一边欣喜,一边顾忌,既怕东海联合阉党,又怕东海自立于外,让这难得的机遇昙花一现啊。”

    沈重苦笑道:“所以你们一边谋了我的东江军,还坐视铁山消耗不存,便是逼我忍不住出手,大乱魏忠贤对付东林,先下孙承宗的计划。从而与阉党决裂?”

    叶向高干脆说道:“不仅仅是魏忠贤与东海决裂,更是逼你挑战皇权,恶了当今天子。”

    沈重冷笑道:“我与中原的唯一纽带,便是天子信任,若是再恶了天子,定边军为求自保,除了反叛,可还有他途吗?”

    叶向高哈哈一笑,起身负手而立,肃然半晌扬声说道:“我比礼卿对你有信心。老夫确定你不会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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