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脊背疼得要命,哀哀地又唤了两声,忽地,祠堂里走出一道虚淡透明的人影,衣着宛然,正是灰狗的老主人。
它又吠了两声,追逐着死者的魂魄,一路跑出了前院,在村庄里的道路狂奔,它越跑越快,风都追不上它,而灰狗一直凝视着阿爷的魂魄,穿过秋日稻田的阡陌,穿过一重重稀淡的山川,在一种突来的长雾中,迷失了道路。
往前去,远方有挤挤挨挨的人群,道旁吊着残损的尸体,百类均有,有些尸体残破,滴着黑色的血,在鬼门关前,青面獠牙,挺胸凸肚的披甲恶鬼镇守着,向排队的魂灵们讨要路引,灰狗看着这密匝匝的队伍,人、猪、牛、虫豸、雀鸟,都是凡间苦命的。
守门的恶鬼将军们粗声粗气,“交出路引,一个个进。”
没有路引的孤魂野鬼随地躺着,喘着粗气,血不停滴答,这类横死鬼,大多是暴尸荒野的。
有几个相熟的,见面还互相打招呼,“你怎么也来了?”
“死了呗。”
“怎么死的?”
“西面的李国又来袭边,我被自家的官军杀良冒功了。”
“那你是运气不好。”
灰狗见鬼门关城下有个狗洞,熟练地钻了进去,这一下,它就入了地府了。灰狗自然不懂什么地府不地府的,只往前走,前面一片险恶山水,山脚也排着长队,有一块牌楼,写着“望乡”。恹恹的鬼差在人群旁有气无力地提醒,“要上望乡台,小心山路危险,掉进刀山火海里概不负责。”
灰狗听人说,“难得死一回,不看看家里情况,怎么放心去喝孟婆汤呢?”
有修士的魂魄径直飞上了山顶,也不必随着大流排队,大妖的魂魄也是一样的,灰狗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有花无叶的曼殊沙华的田野,尽头是看三生石的所在,百类围着三生石,他们麻木了许多,呢喃着自己的前世。
有个男人盯着三生石,“原来,吾与爱妻,是三世的姻缘,可她如今去何处了?”他转头看灰狗,“狗儿,你鼻子灵通,能替我找找我妻吗?她穿青衣,身上总有一股皂角的香气,你见到她,把花儿给她。”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株干瘪的花束。
灰狗在这里也通灵,叼着干花去寻青衣人,在排孟婆汤的队伍前,有六七位青衣者,一大半是女子,身上也带着炊烟与皂角的气味。
灰狗踌躇不下,便走到最近的青衣者身前,她看了看狗嘴里的干花,拿了来,“花挺好看的。”说完,直接把花揣进兜里。
灰狗吠了两声,女人也不理会,它知道自己搞砸了,回去寻那男子,他眨眨眼,“找到吾爱了吗?啊,我心痛煞矣。你去帮我找到她好吗?”说着,又掏出了一株干花。灰狗反反复复送了七次,那男人总是能掏出花来,这是他的思念,思念无穷也。
最后一个青衣人是男子,他看到花,“咦,这花,好熟悉,你能带我去见送你花的人吗?”
两个男人相会在三生石下,相视一笑,轮回本无男女,这一生你是男子,我便是你妻,下一世你是女子,我便来聘你。
灰狗呜呜两声,过了孟婆分汤的摊子,奈何桥上,老主人慢慢往前走,每一步,过去的记忆便消散一点,倒映在三途河上,身后有熟悉的叫唤,他回身,见到灰狗,急忙道:“莫来,好狗儿,莫来,你还未死呢,莫随阿爷一道了!”
狗儿呜呜吠了两声,围着阿爷脚边打转,如何也不肯走。
阿爷摇摇头,“那走吧,我们一道轮回。人间本凄苦,死生也何尝不是解脱。”
他们一同往彼岸走,三途河上是他们平凡的过往。
“阿爹,家狗子死了!”
“随便它,到时候找地方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