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天下原来已经不属大梁了……”
是啊,大梁早亡了。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在这南北乱世之中,一直就是如此,相互倾轧,英雄往往被另一个英雄所灭,大梁享国不长,其实也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王琳疲惫闭上双目,摇摇头:“我这大半辈子,都过得凄惶,旧主猜忌我,群僚忌惮我,投奔北朝之后更是……人人都视我为汉奸、二臣,可我胸中愤懑何人能知?我不投北朝,难道要投靠那逆贼陈霸先吗?若当时大王肯用我,梁国江山何至于此?!”
“……我不管别人如何看我,不管从前现在还是将来,王琳就是王琳,大梁虽然不在了,但大齐还在,陛下对我有厚恩,我不可以对不起他!”
王琳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做好战死淮南的准备了。”
“父亲言重了,何至于此?”
“淮南如果丢失,就算陛下不杀我,难道我还有这个脸面活下去吗?”
王琳捋着胡须,一脚踏入阳光之中,“其实胜负也是六四开,皮景和已经在夏丘,距离仁州赤坎城只一河之隔,三万大军须臾可下马头城,直抵钟离。
“元文遥也调用数百乘战船、水兵四千从海州运抵淮阴,将入洪泽湖进入淮河。
“潘纯陀领八千甲兵坐镇盱眙,慕容子安坐镇济阴郡,贺若弼扼住齐安,阻止南兵北上,我自稳坐嘉山,背靠池水,与陈军周旋……整条池河防线共计五万大军,可谓固若金汤,如果这样都战败,那我确实该杀该死。”
王衍闻言,蓦然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父亲。
战争之中,多谋多得,少谋少得,把对手的脉给把准了,才能看清对手所有的战略意图以及缺点,从而制定针对性的策略。吴明彻咄咄逼人,王琳拒不应战,作壁上观。
冷眼旁观了如此之久,虽然气势上而言,王琳确确实实处于下风,但吴明彻这一路大军的所有不足都已经不可避免的在王琳面前暴露出来。
“吴明彻久攻石梁不下,暴露出两个问题。
“一,几路陈军确实不是铁板一块,已经开始各自为战。二,吴明彻后劲不足,后方不稳……想想这也是必然之事,他们攻入淮南腹地才不过三个多月而已,那里就有这个本事摆平一切?”
“假如朝廷德政败坏,民不聊生,南朝攻入淮南倒是顺应天时,可现在他们来做什么?难道是朝廷对淮南百姓、豪强不够好,不够宽容吗?
“他又是背盟伐我,第一桩大义首先就失去了;以南朝的国力,根本不足以支持几路大军长久作战,劫掠百姓也就实属必然,民心失去了;此地以南多是山丘,少有河网,再说时至春季,大河涨水,不便船舶行驶,他要如何与我在河面上争锋?任忠二心难测,未必会响应他攻我。
“至此,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失去了。
“等皮景和援兵一到,他们就该落荒而逃,再敢与我作战,岂非自取灭亡?”
王琳肃容说道。
王衍睁大眼睛,支起耳朵听着,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至此,王琳的所有筹谋都在他眼前清晰的布展开来……
几个月以来,王琳一直在寿阳按兵不动,坐视城池一个接着一个丢失,不但朝廷大臣们抱怨陛下所托非人,连往昔部下也失去信心,在对手的眼里俨然成了笑柄。
而时至今日,陈军虽然依然保持着高歌猛进的状态,但谁也没想到,王琳在不声不响之间,就已经做好了一切事情,将每一个决战的必要因素全都筹算无疑。
那一笔笔轻描淡写一般的铺垫,丝丝缕缕缠绕起来,将要化为灭顶的杀机,朝着陈军的数万主力,轰然压下!
不知道,知晓嘉山大败的吴明彻,接下来到底会作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