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起床了,快点,洗脸,漱口,叠好被褥,然后集合,路光腚,穿上你的裤子!车前草,告诉你多少次了,睡觉的时候,不把鞋子压在枕头底下!”天刚放亮,伙长张三就一个轱辘爬了起来,扯着嗓子,在宿色里大呼小叫。
新训营三团二旅一队五伙的新兵们,一个个像被马蜂蜇了屁股般从铺上跳下地,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一个个,动作比兔子还快。
然而,他们的伙长张三,却仍旧不满意,一边快速收拾自己的衣服被褥,一边声嘶力竭地催促:“快点,都快点,全都麻利着。记住了,你们只有一刻钟时间。洗脸,漱口,叠被子,上茅房,总计一刻钟,超了时,老子绝对不等他。奶奶的,这会儿一个个懒得像猪,当初给人做牧奴时,怎么没看见你们谁敢贪睡?!”
新兵们被训得面红耳赤,却谁都没勇气还嘴。伙长张三骂人难听,可骂得都是事实。在给突骑施人做牧奴的时候,哪怕是生了病,也没人敢睡到天亮。鸡叫二遍敢不起床,族丁的鞭子早抽到身上了,挨了打的,还得跪在地上谢恩,否则,保不准皮鞭就变成了刀子。
“不要抢,洗脸水足够,杨树杈儿,你是娘儿们啊,洗一次脸用大盆子水。铁柱,多洗两把会死啊,你摸摸,你摸摸,昨天夜里流的鼻涕还挂在脸蛋子上!还有你,逯得川,别往前挤。他们洗脸,你不会先去叠被子么?挤什么挤?好歹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蠢得像一头驴?!”骂声继续在宿舍里回荡,伙长张三已经收拾完了自己衣服和被褥,然后开始挨个监督麾下的弟兄。
被他点了名字的弟兄,谁都不敢还嘴。红着脸努力改正。按照碎叶唐军规矩,新兵能不能顺利转为战兵,伙长的意见,要占一半分量。如果得罪了伙长张三,后者只需要在考核时,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断送了他们“转正”的可能。
而伙长张三,除了嘴巴凶一些,没事儿喜欢骂人之外,对他们其实相当不错。即便骂他们,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为了他们着想。再过十天,新兵营的结业考核就要开始了,如果有谁这时候因为贪睡,被训练营的教官抓到,导致考核无法通过,三个多月训练之苦,可就全白挨了。
“洗完了没,洗完了就赶紧去用盐水漱口。口气重的,嚼柳树枝,把牙也擦一擦。”挨个把手下弟兄“训斥”了一个遍,张三终于心满意足。又大声吩咐了一句,然后自己凑到装水的瓦瓮前,最后一个舀水洗脸。
他麾下的弟兄们吐了吐舌头,纷纷端着舀好了水的木头杯子,走出门去。把发下来的细盐末,倒进木头杯子中,先用冷水化开。然后又将冷水含在嘴里,反复漱口。
新兵王德宝在被突骑施抓去做奴隶之前,曾经是一家粮店少东家。所以并不觉得盐末有多珍贵,漱完了口之后,立刻将嘴里盐水,吐到了一个指定的土坑之中。而他的好朋友逯得川,以及其余几位伙伴,却全都趁着伙长张三不注意,将漱口盐水吞进了肚子里,哪怕被咸得直皱眉头,也不肯浪费一滴。
“吃盐多了,会坏肾。你们小心,将来娶了媳妇也白娶!”王德宝生来喜欢开玩笑,立刻掐着自己的腰眼儿,低声奚落。
“用你操心?!”立刻有一个名叫塔尔乎的新兵,转过头,反唇相讥,“你还是想想自己吧,跑步,骑马,射箭,刺枪样样不灵。如果再不努力,除非考官眼睛瞎了,才让你过关。”
“可不是么,王胖子,你既不会种地,又没手艺,做生意也没本钱。如果连战兵考核都通不过,看你将来拿啥娶媳妇!”另外一个绰号路光腚的新兵,也在旁边低声给塔尔呼帮腔。
“你们怎么知道老子考不过?”王德宝被戳到了痛处,红着脸低声反驳,“老子这几天,每天都在跟着伙长加练,等考核之时,保证让你们全都大吃一惊。倒是你,路光腚,你上一轮考核,结果根本不比我好哪去。还有脸来说老子,如果……”
一句话没等说完,伙长张三的话,已经在他背后响起,宛若半夜时的惊雷:“又在瞎扯什么蛋?都皮痒了是不是!洗漱完毕。就赶紧上茅房,然后整队,报数!”
“是!”王德宝不敢再跟人拌嘴,缩了缩脖子,小跑着返回屋子内,将木头杯子放回窗台上,然后又小跑着出门站队。
其他八名新兵,都跟他采取了同样的动作。大伙按照三个多月的训练标准,在宿舍门前对着窗户排成一条横队,然后大声报数,“一、二、三……”
“嗯!”伙长张三,也把漱口杯放回屋子。然后快步走出,对着所有人轻轻点头。随即,快步站到了队伍正前方,扯开嗓子喊道:“三团二旅一队五伙,出发,目标,大校场。”
说罢,率先迈开脚步。其他弟兄,则紧紧跟上,转眼间,就伴着晨风,英姿勃发地出现在了专门供新兵晨练的大校场之中。
校场上,已经有了七八支队伍,在老兵伙长的带领下开始跑圈儿。每个人,都顶着一头亮晶晶的汗珠,但是却精神抖擞。
新兵训练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虽然累了些,苦了些,但是,只要通过考核,每天一百铜钱的军饷,就在向他们招手。此外,战兵的行李,鞋袜,坐骑,武器,全都由碎叶镇统一下发,自己不用花费一文。
“三团二旅一队五伙,跟上!”看到有别的队伍走在了自己前头,伙长张三立刻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又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句,随即脚步开始加速。
逯得川,王德宝、路光腚、盖择等新兵,默默跟上自家伙长脚步。沿着校场中最大的一个椭圆形圈子,结伴飞奔。
在碎叶军的新兵考核标准当中,跑步乃是基本项目之一。一刻钟,一千五百步算合格,两千步算优秀。这个标准,伙长张三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达不到,但是,几个月跑下来之后,他却发现,其实两千步也没啥难度,大部分人都能够在一刻钟之内完成。而自己,如果发一发狠的话,一刻钟时间内,甚至能再多跑出一大段,直接达到两千二。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不会跑这么快。他是三团二旅一队五伙唯一的老兵,也是这支队伍的伙长。他得照顾麾下的其余九个弟兄们,同进同退。虽然他这个老兵,年龄一点都不老,资历也只比冻城入伍的新兵们,早了六天!
他是在姑墨城,加入碎叶军的。当时很多被解救的奴隶,都不看好碎叶军的前途,拿了张镇守使给的领钱和干粮自行逃命去了。他年纪卿,又没有亲戚可以投奔,所以干脆把心一横,投了军。本以为很快就会战死沙场,一了百了。谁料到,竟然跟着张镇守一路从姑墨打到了冻城,随即又拿下了碎叶。
在打进冻城之前,碎叶军不分战兵和新兵,所以张三一入伍,就成了战兵。而作为战兵,他的战斗技能,照着张镇守身边的亲兵和从疏勒城来的老兵们,又差得实在远了一些。所以,当娑葛被彻底剿灭之后,像他这种半路从军的战兵,就和冻城光复之后入伍的新兵们一道,被送进了新训营。
这个安排,曾经让张三很是失落。然而,很快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究其缘由,既不是因为到了新训营之后,他依旧是新兵伙长,麾下带领的弟兄,有一大半是在冻城开始跟着他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