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热,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照在涂了绿漆的镔铁背心上,很快,就让镔铁背心热得像一口铁锅。
逯得川低下头,用嘴咬住一根芦苇管,轻轻吮吸。一股略带甜味的甘草绿豆汤,沿着芦苇管子,缓缓进入他的嘴巴。
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多少恢复了一些,迅速吐出芦苇管,单手摸索着,将装绿豆汤的牛皮水袋系紧,随即,将水袋推入身边的土坑,努力不去看第二眼。
牛皮水袋中的甘草绿豆汤已经所剩无几,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棵树下趴多久。所以,必须省得点儿喝,以免没等敌军来到,自己先在潜伏的山坡上中暑而死。
身边的草丛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逯得川的注意力。轻轻扭了一下头,他看到一张沾满了草屑和泥浆的脸。
是他麾下的兄弟唐盖,模样比他还狼狈,汗水正沿着皮盔的边缘不停地往下滚,在特意用草汁涂过的脸和脖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清晰地痕迹。而由于身体味道比较重的缘故,十多只苍蝇,恋恋不舍地在此人脑袋周围飞舞,随时准备落下来,享受一顿美餐。
“伙长,伙长,我想尿尿!”发现逯得川在看自己,唐盖的嘴巴轻轻开阖,用比苍蝇嗡嗡大不了多少的声音祈求。
“憋着!”逯得川眉头轻皱,嘴巴发出无声的命令。
“嗯!”唐盖不敢再祈求了,痛苦地缩卷身体,在地上轻轻扭动双腿,以抵御尿意的侵袭。逯得川又皱了皱眉头,嘴里终于发出了一点儿微弱声音,“我刚才也想,憋了一会儿,尿就变成汗了。别丢人,咱们可是教导团。”
“嗯!”唐盖咬着嘴唇,轻轻点头,委屈得宛若一个婴儿。
“忍不住,就尿在裤子里。”逯得川又用比苍蝇嗡嗡还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扭过头,不再看唐盖,然后努力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山坡。
对面的山坡,也埋伏着一整队的唐军精锐。不是来自教导团,而是碎叶营。
据张思安透露,镇守使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有心让教导团的弟兄,跟碎叶营的老兵多学几手,以便将来独自挑大梁。而逯得川却隐约感觉,这次出任务,真正执行命令的,是对面的老兵。教导团一旅一队,纯粹是添头!
这让他感到很屈辱,但是,他却没有将自己的感觉跟任何人说。因为换了他来调兵遣将,也不会将对敌军的当头一棒,交给一群没上过战场的新兵。
他想做,也能做的,就是憋住一口气,带着身边的弟兄们,表现得不比对面的老兵更差。如此,到底谁是添头,就很难说了。反正两座山坡上的弟兄,任务都是一模一样。手里的武器和身上的甲胄,也没任何差别。
对面的山坡上,忽然传来几声鹧鸪叫,熟悉而又亲切。逯得川听得头皮一紧,连忙地从怀中掏出发火管,紧紧握在了手里。他的头顶上,隐约也有鹧鸪叫响起,与对面的山坡遥相呼应。紧跟着,队正张思安的声音,就贴着草根传入了他的耳朵。“来了,是斥候。全体趴好,就是被马蜂蛰了,都不准乱动!”
“是斥候!”逯得川紧咬着牙齿,在心中默默重复。胳膊,大腿,脊背,都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
“他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队正手里有千里眼,他们没有。”一连串祷告般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瞪圆眼睛,他继续咬紧牙关,同时用自己在新训营中学到的方法,努力调整呼吸,不知不觉中,指甲就刺入了自己的掌心,刺出一缕缕血丝。
十几名石国斥候,大呼小叫地冲入了两座山坡所夹着的谷地。谷地很宽,两边隐藏着唐军的山坡也很平缓,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不适合作为伏击战场。所以石国斥候们,很快就从谷地上疾驰而过,马蹄带起的烟尘,被熏风缓缓向西吹去,转眼间,就彻底飘散。
逯得川心脏一松,眼前阵阵发黑。有股骚臭味道,贴着地面传入他的鼻孔。唐盖吓尿了,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到底没有憋住!但是,逯得川却没有功夫去呵斥他。对面的山坡,已经又有鹧鸪声响起,随即,头顶上,也有鹧鸪声相和,吵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波石国斥候,踩着鹧鸪的叫声呼啸而至。数量是第一波的三倍,彼此之间拉开两丈多远的距离,从谷地和两侧山坡边缘,缓缓跑过。每一名斥候,都一边策动坐骑,一边在马背上瞪圆了眼睛,不停地四下扫视。
最近一名斥候,距离逯得川藏身处,还不到十丈!猛地拉开骑弓,搭上了羽箭。
“糟糕,被发现了!”逯得川头皮发乍,寒毛根根竖起,左手本能地去抓放在草丛中的横刀。然而,那名斥候张弓搭箭之后,却又从他面前跑了过去,对草丛中的他视而不见。
汗水宛若雨滴般,从逯得川的下巴边缘低落,掉在草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呼吸声也有粗又沉,宛若风箱。唐盖在哆嗦,牙齿撞击不停,逯得川能听得清清楚楚,也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则宛若擂鼓。然而,石国的斥候们,居然全都像聋子一般,对如此“巨大”的动静,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