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杨綝年迈贪财,做事拖拖拉拉,还经常没有原则地胡乱和稀泥。故而,无论是以公忠正直闻名的萧至忠,还是以阴险奸诈而闻名的宗楚客,都不喜欢这老家伙。
先前韦后能果断了恩准了老家伙的“启骸骨”,二人嘴上不说,心里头其实都非常痛快至极。而二人所在派系的其他重要角色,也巴不得杨綝让出中书令的位置来,供大伙按资历次第升迁。
但是,今天李显觉得朝廷亏待了老家伙,想多给杨家一些补偿。萧至忠和宗楚客等人,也没理由阻止。
毕竟二人年纪也都不算小了,现在朝廷给杨家的补偿越优厚,二人将来告老还乡之时,获得的利益越多。更何况,李显并没有想把杨綝召回来继续占据中书令位置,挤压二人和他们所在派系的权力空间。
于是乎,李显的意愿,被执行得畅通无阻。第二天,杨綝就接到了圣旨,为了表彰他为国操劳半生,应天神龙皇帝和顺天翊圣皇后特地赐予他黄金一千两,绸缎四千匹,增加封邑五百亩。
此外,圣旨上还提到,已经将他的两个在外做官的孙子,调回京畿,一为京兆府少尹,一为礼部员外郎,以便祖孙能够朝夕相见。杨家已经许给吐蕃赞普为媵的孙女,也念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退出陪嫁之列,准许杨家给此女择婿另嫁。至于吐蕃那边知道消息之后会做如何反应,以如今大唐的兵威,谁都没当回事儿。
“老臣谢圣上圣后隆恩!”听罢圣旨,杨再思不顾自己年老体衰,坚持跪拜谢恩。然后,又命跟自己一道接圣旨的儿子杨矩,亲自去后院取一匹白蹄乌出来,赠给了负责登门宣读圣旨的右监门将军薛思简。
那薛思简虽然是个太监,却喜好舞刀弄枪。早就听闻,弘农杨家擅长培育骏马,却苦于自己身份跟中书令杨綝差得太远,一直没勇气讨要。今天听闻杨綝要赠送一匹白蹄乌给自己顿时喜出望外弯着眼睛连连摆手:“折煞了,折煞了。杨中书咱家就是一个奴婢哪有资格骑昭陵六骏的后代?等会儿杨都督把马牵出来,咱家摸上一摸就心满意足!可不敢受您如此厚赠!”
“薛将军不必如此客气自古名马赠英雄!更何况,这白蹄乌只是蹭了六骏之一的名字并非六骏的嫡系血脉。您是圣上的心腹,平素出入禁宫,如果没有一匹像样的坐骑,岂不是丢了圣上的脸面?刚好取了此马以后在长安街头行走也更方便一些!”杨綝收了一辈子贿赂,岂能猜不出薛思简的真正想法,几句话,就令对方无法再跟自己客气。
“那,那晚辈就愧领了!”薛思简闻听,眯缝着眼睛开心地连连作揖。
他是韦后的心腹,早就过了见钱眼开的阶段。但是却无法拒绝昭陵六骏的诱惑。
虽然杨綝亲口承认,所谓白蹄乌是蹭了六骏之一的名字与当年太宗皇帝所乘的白蹄乌没有半点血脉上的联系。然而,谁不知道,这只是一种避讳的说辞,事实上,当年昭陵六骏里头,至少有三匹出自弘农杨家!
“这白蹄乌,乃是大宛名马与辽东铁蹄马的后裔。”杨綝不但学问做得好,说起马来,也如数家珍,“因此,既有大宛马善于冲刺的长处,又具备辽马的高大威风。唯一的坏处是认主,如果觉得主人不是英雄豪杰,就是饿死了,也不肯让对方骑乘。”
“啊”薛思简闻听,心中的热度顿时就冷了半截。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开始发僵。
还没等他想好,该不该请杨綝给自己换一匹别的坐骑。万骑右营都督杨矩已经亲手将白蹄乌牵到了杨家接待贵客的正堂之前。
只见那马,肩高竟然有六尺半,浑身黝黑发亮,只有四只马蹄,白得就像和田玉一般。而马的性子,果然如杨綝所形容那般骄傲,始终高高抬着头,顾盼之间,宛若兽中帝王。
“孽畜,薛将军乃是天子近臣,你跟了他,乃是前世修来的造化,还不速速上前认主?”杨綝立刻椅子上坐起,拖着薛思简的手,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正堂门口,厉声断喝。
说来也怪,话音刚落,那白蹄乌就嘶鸣着,垂下了头。两只短短的耳朵冲着堂上的人轻轻摆动,就像新媳妇见了公婆般小心翼翼。
“薛将军果然是个豪杰,这白蹄乌,一见了你就主动低头!”杨綝扭过头,冲着薛思简大笑着赞叹,“既然它已经低头,薛将军,何不上前一试!”
“我,现在就试?”薛思简开心得简直要飘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喃喃询问。待看到杨綝的模样,不是在调侃自己,而那白蹄乌虽然高大神骏,却没朝自己尥蹶子的意思,又搓着手冲下台阶,迫不及待地从杨矩手里接过了马缰绳。
结果,缰绳一到手,他的眼神,就被吸在白蹄乌身上。痴痴看了足足有二十多个呼吸,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摸战马的脖颈。待手指与马脖颈相接触,又迅速缩了回来,唯惹了骏马发飙,害自己平白挨踢。
如此,再三伸手,他才终于确定,白蹄乌的确认了自己为主。哆嗦着踩住马镫,爬上马鞍,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罗士信在世,豪气从心底油然而生。
“薛将军不必客气,若是想骑着回宫,尽管现在就走!”杨綝知道薛思简的心思,笑着拱手。
“不,不敢,不敢。”薛思简一翻身跳下坐骑,以武将之礼,向杨綝叉手告辞,“多谢杨公以名马相赠,日后有需要薛某效力之处,尽管言语。废话,薛某就不多说了,这就回去,向圣上,圣后交差是也!”
“薛将军尽管去!”杨綝侧了下身体,以平辈之礼相还。随即,笑着向自己的儿子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替老夫送薛将军出府?把正门打开了,让薛将军一路骑着马出去!”
“不敢,不敢,在下出了门再骑,出了门再骑!”薛思简眉开眼笑地摆手。然后,迫不及待地单手牵着马缰绳,踉跄向外。两条腿,如同喝了二斤菊花白一般绵软。
按照老父的吩咐,万骑营都督杨矩,命人打开正门,一路将薛思简以及此人的随从们,送出府外。然后又亲眼看着此人跳上坐骑,风驰电掣而去,才笑呵呵地返回了正堂。
两脚刚刚迈过门槛,他立刻笑着向自家父亲挑起大拇指,“阿爷,高明!这薛思简乃是圣后身边一等一的心腹,爱马成痴。此后天天看着白蹄乌,肯定忘不了咱们家的好处!”
“你若是只能看到这一层的话,这匹白蹄乌,就彻底浪费了!”前中书令杨綝,却一改刚才的高兴模样,横了自家儿子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
“啊!”杨矩被打击得笑容僵硬,站在正堂门口不知所措。
“把门关上!”杨綝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中愈发觉得失望,“狐狸窝里出兔子,老夫被人骂了一辈子两脚狐,却养出你这么一个蠢货,真是报应不爽!”
“是,阿爷教训的是,孩儿刚才孟浪了!”杨矩不敢惹父亲生气,憋着一肚子委屈,先行礼谢罪,然后转过身,亲手拉上了正堂的大门。
正堂内,顿时变得有些阴暗,恰如杨綝此刻的心情。叹息着喝了一会儿茶,待自己的心情缓和了一些,老狐狸才又看了一眼如堕云雾的儿子,低声提醒,“圣上以前施恩于下,要么派遣官员传旨,要么由高延福亲自出马。而今天,却换了薛思简,你可知道为何?”
“薛思简是圣后的心腹,而圣上已经反复说过,他身体有疾,由圣后替他临朝。”杨矩能做到一地刺史,也绝非蠢货,立刻就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然而,话音落下,他自己却悚然而惊,“阿爷是说,圣上和圣后起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