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处境,对照检查自己,一生光棍一生沉浮,奶奶的,都差一点儿老泪纵横呐。”
“还以为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浪子呢,原来在心的角落里还剩下一丝真情实意。”
这下李聪终于展颜一笑,露出我曾经熟悉的那副清纯气质来。
下部 (93)
ho现代城座落在通惠河边,南岸有个熙熙攘攘的东郊市场,我闲来无事常溜达过去买些鲜蔬水果回家。那天也是凑巧,傍晚时分路过桥头,抬眼便看到西山边一片火烧云,红得漫天妖娆,将近处、远处的高楼大厦映衬得无比壮观。
我拎着一兜子苹果慢慢往家走,折进大院以后,正待拐过那丛竹林,蓦然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杨泓!她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风衣,面容依旧清丽,身形还是娉婷,额上有一绺儿乌黑的头发被秋风吹散下来,她伸出手理了一下。我有些不信,揉揉眼再瞧仔细,她却淡然一笑,咬住嘴唇,又启齿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事发突然,我有些手足无措。她却是异常淡定,盯着我说道:“没什么别的意思,见你一面算是告别,我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你要是不欢迎,我这就转身回去。”
我想到过以很多种方式和杨泓再度相逢,比如偶尔有一天在家中萧索无聊时听到曾经熟悉的敲门声,或者会在开门的一霎那看见一双哀怨的眼神。再比如公安部门带我去看守所领人,带着面色苍白的她,坐上车离开令人窒息的高院深墙……
如今的偶遇,令我有些猝不及防:“哪敢不欢迎,是你这猛然一现身,惊着我的魂了。”
她嘴角掠过一丝浅笑,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苹果,我们依偎着像一对情侣走进楼宇、电梯。
进到家中,杨泓扫视狗窝一般狼藉的房间,把苹果放到水果盘里,然后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倚在窗前看着我。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开过封的解百纳葡萄酒,倒进高酒杯,分一杯给她。“难得重逢,先干为敬。”说罢跟她一碰杯,先干了下去。
杨泓却只是泯了一口酒,轻轻叹气说:“毕竟物是人非,不过看你还是老样子,只是略略瘦了一些。怎么还不确定一个女朋友?我还怕来找你会造成不便,犹豫了半天呢。”
我拉过来两只藤椅,招呼她对面相向而坐。窗外暮色渐渐黯淡,杨泓背对着夕阳,在我的角度看上去娉娉婷婷,宛若一副剪影。
“我也算曾经沧海,暂时还不打算拖别人下水。”刚说完,我马上想到面前这个女孩才真算是刚刚经历沧桑之变,如今却从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女性的生存适应能力比起虚张声势的雄性动物的确要坚韧顽强得多。
“或许,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吧?”
“以前有,今天见了你,就没有了。”
“那我却有问题一直藏在心里,今天来告别就是想听你的真心话。”她眼睛直视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用过真心,动过真情吗?我说的是那种唯一的、排他的,即使失去一切也不在乎的那种感情。”杨泓盯着我的眼神中有一种锋刃般锐利的光芒。
我先是点头,马上在这寒意逼人的注视下摇头说:“我不能说有过,但是……”
半晌,她长叹一口气,“我不要但是,我知道你表面上混世浪荡,内心却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我以前误解你也错判了自己的感情,其实你总期待出现一个能让你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的女人,我身上没有能够打动你,让你的灵魂完全沉沦彻底毁灭的那种力量。”
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说的那种力量恐怕只在人们的臆想中存在,是骗人高高兴兴活下去的麻醉剂。”
“知道吗?即使是自欺欺人,女人也需要有一种超越单纯x爱之上的感情。有的男人是没有外在的东西却又不愿意付出内心,有的男人宁愿抛弃一切也要得到心爱的女人,哪怕最后是幻灭,也好过死水一般让青春白白从指尖流过。”
我没有想到杨泓会有如此这般变化,一时无语,起身打开音响,放进她一度迷恋不已的那张cd,许美静特有的冷冷缓缓的嗓音顿时流溢在暗夜微熹的空间中。
等我直起身来,杨泓却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双手搂着我的腰,把脸紧紧贴在我的后背。我伸出手握着她环绕过来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她纤细如初的手指,一种无以言说的忧伤从心底慢慢浮起,随着音乐弥漫在四周……
“哥,我想和你跳支舞。”杨泓松开手,脱掉风衣扔在沙发上,转身拉着我进入音乐如泣如诉的的旋律中,我搂着她的腰肢,慢慢在旋转中沉醉。月光如水,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朦胧间我依稀听到杨泓的嘴唇贴在我耳旁呢喃:“”哥,你还记得在五台山碧云寺允能法师给我相面时怎么说的吗?他说我命中孤清,我在这座城市没有别的朋友,只有你才是我呆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啊。“
“那就好好呆在这里吧,时间会弥补过往的遗憾。”我呼吸着她熟悉的馨香气息,右手在她背上爱抚、上下摩挲。她噙着泪,话语已经不能连贯:“我曾经自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理想,然后再亲手打碎了它。过去的一切都会被深深埋葬在记忆里面,我们不可能再回头让时光倒流。”
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除非放下心中的负累/一切难以挽回/你总爱让往事跟随/怕过去白费/你总以为要体会人生/就要多爱几回/与其让你在我怀中枯萎/宁愿你犯错后悔/让你飞向梦中的世界/留我独自伤悲/与其让你在我爱中憔悴/宁愿你受伤流泪/莫非要你尝尽了苦悲/才懂真情可贵……
在这样如怨似泣的歌声中,杨泓泪流满面,趴在我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郁积着女人一生的悲苦和委屈。我一只手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躯,一只手不停抚摸她的乌黑的长发,心绪也随着一同坠落到深不见底的灵魂炼狱。
我不记得这个漫长的夜晚是如何的终结,我们仿佛在黑暗之中一直默默无言地对坐,后来cd放完了,我坐在地板上挑选新的碟片,杨泓也坐过来,像以前我们在一起时有过的适度亲昵,轻轻依偎在我身旁,喃喃地说:“哥,我真想时间能倒流,回复到过去你照顾我像疼爱自己的小妹一样,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那咱就来个结拜仪式,反正能得到一个天仙妹妹是杨尘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起身翻出一根蜡烛点燃,放在房间中央,又把酒杯拿来倒满酒,递给她一杯说:“苍天为证,黄土为誓,杨尘和杨泓俩愿结拜为兄妹。人生苦短,知己难逢;茫茫人海,生死与共;滚滚红尘,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同花……”
杨泓不说话,低头取下羊绒衣上别着的精致胸针,在自己的手指上扎下去,然后把渗出来殷红的鲜血滴入杯中,举杯和我相碰:“哥,杨泓修为浅薄,经不起人世间的诱惑,把自己弄得做人没脸,做鬼不甘,你不嫌弃才是我的福分。我被人关在看守所时,白天是没完没了的调查审讯,晚上我对着墙壁大脑一片空白。等意识恢复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无着无落。想起来,从小家里父母不和经常大打出手,我就会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后来离家远行上大学,跟家里的关系更加淡漠。我住在上铺,晚上老失眠,孤零零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觉得自己也是在空中漂浮着。工作到了北京,这么大、这么多人的首都,所有人都在为拼命挣钱和玩乐,更让我觉得空虚和冷漠,真想有个安稳的地方踏踏实实容身。一念之差,已经再世为人。我今生再也没有什么乞求,有一个人记得我还有过单纯和美好的日子,就算是我真实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见证。”
我默然饮下这杯掺和着杨泓血与泪的苦酒,心下五味杂陈。我明白自己无法驱除影碟事件在我脑海了烙下的深刻印痕,曾经的情份如同隔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我拿起一张cd下意识的摸索,我和她的缘分就是被一张光碟切割断了线,在跳荡的烛光中,我手里的碟片上斑驳的光斑又如同时光的碎片,那些快乐的岁月如同黄沙尘土一般,转眼飘去。此时的沙尘已不是彼时的沙尘,此时的我和她也不是彼时的我们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时间的沙漏,曾经也在我的手中掌握。只是我不经意松开手指,让它空茫地流逝,宛如绽开的花朵徒然枯萎,花瓣零落到一片虚幻的境界。
夜深沉,杨泓坚持要睡在书房的沙发上,我只好由着她。暗夜寂寥中,我依稀感觉她来到我的床边,就那么端坐,守护我缓缓沉入睡梦。我仿佛拉着她的手拥入怀抱,重温着以往熟悉的春梦。她的胸部依旧如莲花般的优雅,腰部线条仍然起伏有致,结实的屁股还是浑圆滑腻,胯下秘境幽潭紧张地闭合着,那是女性抵御外界的侵略和伤害的本能。在我执著的攻击下,她的精神彻底缴械,理性和意志崩溃,身体完全的托付,让我滚烫的嘴唇在她的花蕊间游走,雄性的象征物轻柔温存却无比坚硬地探入渐渐湿润的沼泽地,在本能的抵抗和原罪的诱惑下被彻底攻陷,就像普罗米修斯的火把照亮黑暗幽深的曲径,就像大革命的潮流攻克顽固的巴士底监狱,在海浪般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中放弃防守,直到最后彼此都百骸俱散,彻底崩溃……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灿烂地投射在阳台上葳蕤的花木间。我睁开眼环顾室内,不见杨泓的踪影。赶紧爬起来到卫生间、书房、厨房到处寻觅,杨泓的确是不知所终。
我抓耳挠头想了半天,不禁有些怀疑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南柯一梦。
看到落地窗前的茶几上放着两支高脚酒杯,其中一只酒杯壁沿的玻璃上留着清晰的口红唇吻印迹,我拿起来凑到嘴边,仿佛还能闻到杨泓熟悉的香味,只是人去楼空,留下我徒然追忆昨夜月光中的那场遗梦……
下部 结局
元旦节来临前几天,北京城的许多商家都挂出一溜儿喜庆的红灯笼,间或我还能听见通惠河岸有顽童噼噼啪啪点放鞭炮的声音。俞悦终于处理完繁琐的事务,卸任后一身轻松地安排好我们前往云南的旅程。拿到机票的那天,她笑着调侃说,对我来说没准儿这会是一趟单程旅行,最好先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收拾好行囊,站在cbd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目光茫然地打量着这个新旧嬗变中的城市,冬日的残阳中,它依旧繁华依旧萧瑟,依旧沉寂依旧喧嚣。
这里是一个永不谢幕的大舞台,是一个浓缩的竞技场,挤满着政治角斗士、文化掮客、商人、戏子和过客。只不过舞台依旧,背景常新,演员却是一茬接一茬川流不息。
它分别属于三种人:土著、流民和北漂族。
一个属于土著的北京:胡同和四合院是他们栖息的根据地,不过随着旧城拆迁的轰隆声逐渐四散如水银泻地,混迹于城乡各处新盖起的商品房中,他们引车卖浆遛鸟放鸢,逛戏院泡澡堂子,是他们延续着古老都市的民俗和习性。
一个属于流民的北京:他们是风尘仆仆的由机场、火车站和长途大巴输送进来的几百万流动人口,宛如蝗虫一批批席卷而来又倏忽而去,充溢于这座庞然大物的商场、名胜古迹、医院和信访站。是他们使得这座古都如潮涨潮落般生生不息。
一个属于新移民的北京:他们每天从双层巴士和地铁隧道涌出,奔向巍峨高耸富丽堂皇大大小小的写字楼、电影院、歌厅、餐馆和酒吧。他们最初在破旧的平房和地下室里栖居,在艰难中存活,在困境中成长,在混沌中吸取和蓄积这座城市的精气血脉养分。他们如快男、超女一般怀抱梦想登台pk,逐渐崭露峥嵘头角,成为各行的新秀或者新贵。是他们用青春活力点燃了这城市的g情。
然而,就像人类一批批新生,一批批死去。总有一天这个庞然巨物也会在不断膨胀的动荡中将生命消磨殆尽,早晚有一天,就像科学预言家们所描述的未来:城市乡村都将杂草丛生,郊区重新覆满森林和灌木丛,严酷的气候先使普通民居墙壁裂缝,瓦片脱落沦为废墟,摩天大楼相继腐蚀坍塌,地铁、隧道和下水道中老鼠横行肆虐,沙漠和野草将会吞没每一条公路,无数只塑料垃圾袋在城市上空飘荡,如群魔乱舞一般。
那时候人类的记忆有有什么意义?我们如蝼蚁蝇营狗苟一辈子,曾经的丰功伟业和富贵荣华都湮没在万古迹灭的虚空,所有的爱恨情仇和哀乐喜怒都云烟消散,就像我一样,一粒扬起的沙烁,随风漂浮游荡,不知缘起,不知终点……
下部 后记
《北京诱惑》初在天涯发表时,命名为《北京的秘密》,这缘于好些年以前,我在大学的一个假期没有像同学们一样启程回家,而是选择了留在校园,跑到图书馆一口气捧回一大摞书籍,每天猫在宿舍里天昏地暗,涉猎到诸如欧美小说、金庸武侠、福尔摩斯探案等等,那时候心态年轻,像海绵汲水一样对外部世界孜孜以求来丰盈自己的内心、精神与情感世界。
偶尔看过一本法国作家欧仁·苏(eugène sue)的畅销小说《巴黎的秘密》,引得红极一时的革命导师马克思也为之侧目作评。小说描述主人公鲁道夫寻找被自己抛弃的私生女玛丽花的故事,一开始就充斥着法国19世纪的阴暗色彩,故事曲折感人。随着光阴流转日渐我忘却了主要情节,印象中小说描述了与我心目中繁华光鲜的都市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巴黎,藏匿在阴暗深处的欲望之都。在我经历北京生活的岁月中,常常将此作为一个隐喻,实际上,在我们日常生活所及和所不及之处,确也存在另外一个北京,藏匿着自己的秘密,诱惑着我去一一破解。
某日一时无聊,上网浏览了些许网络文学作品,才知道在斑驳杂芜的园林里野蛮生长着各类非豢养植物,很多作品粗俗中带着草根的蓬勃力量,那段时间心无依凭,想象自由蔓延,一时也兴起写了一段开头扔在天涯上,马上有网友喝彩起哄架秧子,教唆我一步一步往下顺延,不到一年间居然也撰下了二十多万字一本书,其间风起云涌多变幻,此间网友大多跟我一同经历,也算是共同见证了一段小历史。
如今回头审视,这本书无非是一时兴起的涂鸦之作,其间个人事业生活情感路径也起伏变幻,小说拖了很久没有结局,今日一并了断,以期催生正在孕育的新局……
正当我的出版商杰辉兄弟不辞劳苦携带样书赶赴中原的时候,在这里感谢一下他知其不可为而为自之的勇气,还有大家的一直关注和期许。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人生!容在下一些时日,或许会有不至于让自己汗颜的表现回馈给各位。
太阳在此时前已经到达黄经30°,时序正是谷雨,南方池塘中的浮萍开始生长,布谷鸟的鸣啼开始提醒人们播种。北京,我栖居的都市窗外正是阴雨淅沥,滋润着干枯了一冬沉默绵延丰饶繁盛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