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对他而言,这并非难事。无论此间成败与否,他都会带走童恨竹。
谢阁老枯坐在府邸内堂中,没有任何波澜。两扇扉窗微推,偶有阵阵寒意渗入。只是这样一位鹤发童颜的花甲老人,却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觉着热血翻涌,犹如当年。
他本名谢之命,可他却自嘲知命。似乎早在三十四年前,就已洞悉过往,了然来生。但直到来到后唐沃土,辽源万里江山走过,才甘愿屈尊降贵来到龙首郡,便是要完成他毕生最重要的使命。
他为了后周,甘愿放弃族人,放弃故土,放弃年华。默默耕耘直到今日,他走遍后唐山水,看尽苍穹湖海,却越发觉得,知命不之命。最终化名阁老,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掩人耳目的代号。
而这场看似奢华难消,却是荒唐不羁的寿宴,不过是为自己过往的一切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为这穷尽一生未能如愿的奢望,画上一个遗憾……
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让他在弥留之际能够完成这一生的夙愿,还有这个孩子。“是叫童恨竹吗?童姓乃是大家,不知为何沦落至此,恨竹?是恨祖先不公?恨族人无度?还是恨这荒唐的江山社稷啊……”
说道此时,谢阁老仰天大笑。低头时却迅速用双手捂住嘴,两眼满是担忧神色。他已是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惊扰了此时在膝上熟睡的孩童。他毫无睡意,他要等待那十八名武士的归来,一个都不能少……
…………
河中府,长街,棋楼。
周德威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喘着粗气的黑衣人,他与此人已过了数十招,除了占到了几分手脚功夫上的便宜,却一直无法将其拿下。耳畔不时回响起符夕的哀嚎,看似悲怆,可周德威却听出了一丝喜悦。
此时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同样停下了手。她需要节约体力,还趁着眼前人不注意的时候,开溜。可周德威的目光始终注视在她身上,像是钟情于心爱的女子,一刻都不愿离开。
那名黑衣人终于开口,“阁下当真不能网开一面?”
“难道容你离去,通风报信?”
“阁下如此咄咄逼人,岂非君子所为。再者说,我既已离去,阁下也可乘胜追杀,不必留手。只是这样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周德威听到此处,突然觉着有些好笑。眼前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还跟她说教,貌似不愿继续纠缠,想要来一场龟兔赛跑。周德威靠着棋楼的一角,盯着眼前之人,突然讪笑道:“那若是我让你去杀了这哀嚎之人便放你走,你可愿意?”
那黑衣人听闻此言,明显身躯一阵。记得来时项使者曾言,“此处符家兄弟与他早已达成共识,与龙首郡同进退。而此时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竟让他动手杀了他的同伴,这是何理?”
黑衣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反问道:“为何?我为何要听你命令?”
“因为你没有选择!”周德威说着慢慢坐了下来,竟是微咪起眼睛。而黑衣人却没有想要离开的动作,因为他已经被逼入了思路。此处之所以被称为棋楼,乃是谐音棋楼之意。便是入口窄小,有容乃大。但易进难出,是为棋楼。
黑衣人不知为何此处会有这么一处建筑,但周德威知道,她将命丧于此。片刻之后,周德威睁开了眼睛,煞有其事地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当真?”黑衣人诚恳地问了一句。似乎眼下,唯有此法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周德威收敛起玩世不恭,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拍掉身上沾染的灰尘,正视黑衣人,“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黑衣人不敢反驳,却是不由嘟囔了一句,“为何不亲自动手?”
“不为什么,只是想跟你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现在你的死活已经无关痛痒,我的大军即将出发,你难道没看见,天际处绽放的朝阳吗?那便是冲锋的号角。只不过,你若是动手杀了此人,或许我可以网开一面,你可听明白了吗?”
不知是此处背光的原因,黑衣人并未瞧见那一缕初升的朝阳。两人依旧被黑暗笼罩,似乎两人就是属于黑暗中的动物,对阳光有着本能的敏感。因为那一缕光,便会让他们现出原形,让他们置身于死亡的绝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