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嘉年眼角带笑,并不在意,“没什么事,挂完这瓶水就没事了。只是有些受凉了而已。”
他越是说得风轻云淡,苏梨凉便越是过意不去。
因为输液,他被扎了针的右手冰凉,苏梨凉找了个用过的瓶子接了热水,把长出来的输液管缠了上去。又把手放在他手下,为他保暖。
唐嘉年到底还是有些虚弱,撑了一会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苏梨凉就静静的陪着,等到药水快没的时候,起身去叫了外面的医生。自己跟刘管家告辞离开,她怕极了刘管家那冷冷的眼神,走得极快,也就没有看到刘管家紧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神情。
刘管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担忧的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唐嘉年,眉头拧得更深。
复赛来得也快,一大早姜宁和九九就陪着她到了赛场。观众陆陆续续进了场,苏梨凉无意识的在人群中搜索着。
九九自然明白她在找什么,打趣她:“才两天没见,姐,你就想唐少爷了?”
苏梨凉眉头轻蹙,不太想接话。不过被九九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找什么。唐嘉年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
时间不允许,苏梨凉被姜宁拖去后台上妆。复赛比起初赛来更是严肃许多,她也难免紧张。
到了后台,便看到阮扶苏正对着镜子描眉。看扮相像是《贵妃醉酒》。她暗自松一口气,她今天选的是《思凡》,初赛的最终得分她比对方低,阮扶苏是个不可小看的劲敌。
阮扶苏见她进来,落落大方的上前来跟她打招呼,“苏小姐选的是什么曲目?我们可别再撞了,不太好。对了,也不知道今天嘉年能不能来,昨天我奉家父之命去看望他,他还在挂水,有些虚弱呢。”
鼎鱼幕燕(二)
苏梨凉心里一紧,昨晚跟唐嘉年通电话,对方跟她说早就没什么事了,一紧张就失了姿态,“很严重吗?他明明跟我说……”
“这个苏小姐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阮扶苏似笑非笑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开了。
苏梨凉一时慌了阵脚,姜宁拧着眉看着走开的阮扶苏,心里暗骂道,阮家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这样低劣的手段……阮扶墨,你也该好好教育一下你妹妹了。
安抚性地拍了苏梨凉的肩,“放心吧,我刚刚看到唐少爷已经坐在台下了。她是故意来乱你心思的,你不要上当,好好表现。”
苏梨凉努力镇定了心思,应了一声。
复赛安排的顺序苏梨凉是在阮扶苏之后的。苏梨凉整好妆容,就跟姜宁说:“我去前面看阮扶苏的演出。”
“别只顾着看唐少爷就行,去吧去吧。”姜宁笑得一脸暧昧。
苏梨凉皱皱眉,带着被猜到心思的慌乱,“姜老师,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姜宁看出她心里的挣扎,也不再逼迫她。时间会让她看清一切的,只求在那之前不要让她受伤害。
苏梨凉借着后台的通道跑到了台下的角落里,在观众群里扫一圈,果然看到了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唐嘉年端正的坐在那里,正在专心的看演出。
她松一口气。
台上刚好这个曲目演完,下一个就是阮扶苏。
拉了幕帘黑了灯,再开时台上已将要用的桌椅摆好,台上站着高力士、裴力士。前几句是两位力士的寒暄。之后一身华服的杨贵妃才姗姗而来,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几句之后又念:“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本宫杨玉环,蒙主宠爱封为贵妃。昨日圣上传旨,命我今日在百花亭摆宴。”
阮扶苏声段清亮甜腻,杨贵妃初时的期待与后来的失望,唱的真真让人心落不忍。
平心而论,阮扶苏确实表演得不错,衔杯、卧鱼、醉步、扇舞等都做得极为到位。但苏梨凉打从心里抵触这出戏,虽经梅先生去芜存菁,她仍是觉得表演色|情,格调低俗。她思想保守、甚至于说是迂腐,一板一眼老成的紧,断是看不了调情的。
看到一半,杨贵妃媚态毕露便忍不下去,又跑回了后台。
反正看到唐嘉年已经坐到了台下,就不再有什么牵挂了。
到苏梨凉上场的时候,今天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了,前面选手的分数陆陆续续报了出来。阮扶苏实力果然不容小觑,以绝对的优势暂居榜首。
苏梨凉最后一边检查了妆容,确定没问题了就等着主持人报幕的空隙,轻移莲步上了台。
时空似乎和不久前重合,她又像是回到了那天的戏台子上。她那时有遗憾,未能让唐嘉年也见见蜕变后的自己。如今到刚好弥补了。
鼎鱼幕燕(三)
左手拈了兰花指,右手拂尘一甩,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那一颦一蹙间,似将那满腔的深意经由唱词付之于世。真是惊艳了时光,不急不缓的把心事慢慢絮说。
苏梨凉喜欢这样的方式。含蓄委婉,隽永流长。
谢幕前,她偷偷瞥了一眼唐嘉年,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看到那人拉好衣服站起身,估计是要到后台来接她。
帷幕缓缓拉上,她提起裙裾往后台跑去。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拦在她面前的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比赛的主办方负责人。男子右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红玛瑙扳指,负责人谄媚的跟男子说道:“乔先生,这位是今年新晋的小旦。”
又扭头跟苏梨凉介绍道:“苏小姐,这位是乔先生。”
苏梨凉心里咯噔一下,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者不善的气息。负责人没说这位男子的头衔,自然不会是因为对方只是个普通人,最后可能的……是对方的身份需要保密。
对方来意不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男子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点点头,对着负责人说道:“不错,很不错。”让苏梨凉产生了一种自己是砧板上待售的货物的错觉。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而起,苏梨凉无意识的后退两步,低垂着头道:“乔先生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的家人和老师还在后面等着我,可能要先失陪一下了。”说完就想着快步逃开。
却不想男子竟伸手拉住了她,“从比赛一开始,乔某便开始关注苏小姐了,仰慕苏小姐已久,不知苏小姐可否赏脸,和在下共进晚餐?”
苏梨凉用力挣脱对方牵制,却没得逞。那负责人只是看向别处也不管这里。她不由得慌乱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觉带着颤抖:“承蒙乔先生错爱,今日实在不便……”
男子听了点点头,却也不放开她,“现在距离最终成绩出来还有些时间,可否占用苏小姐些时间,与鄙人聊聊戏曲呢?”
这人真是难缠,苏梨凉也不敢忤逆。男子使了个眼神,负责人便推开了最近的一间空休息室的门,引了两人进去。
苏梨凉脊背发凉,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她不是单纯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在门口僵持不下。
而这厢唐嘉年到了后台,一进到大厅,阮扶苏就迎了上来。
“唐少爷身体好些了吗?”阮扶苏施施然开口。
唐嘉年不好直接冷落对方,大家都住风塘镇,长辈之间又有些交情。虽说他对对方没什么好感,还是礼貌的回道:“好多了,劳烦阮大小姐费心了。”
阮扶苏似是松口气的一笑,“那就好,唐少爷好兴致啊,还来看这戏剧的比赛。”
鼎鱼幕燕(四)
唐嘉年也不避讳的答道:“平日在风塘镇受了熏陶。刚好小凉也来参加比赛,我自然是不能错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还隐隐闪着宠溺。
是故意给对方看的。他没多心,但阮扶苏似乎是对他有意,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早日说清的好。
阮扶苏自然不会被这点拒绝吓跑,整个风塘镇都知道唐家少爷喜欢苏梨凉。只是眉眼低顺地笑笑,“唐少爷用情颇深,可惜了苏小姐她……”
唐嘉年皱皱眉,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他不想在这里跟对方浪费时间,便想直接无视的走开。
但对方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走他,“唐少爷可是知道沈易扬接近苏家的意图,为何不肯告知她真相呢?”
听到这话唐嘉年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已然带了丝冷酷,“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阮扶苏掩着嘴轻笑了两声,“我能做什么呢?只不过是想告诉苏小姐这些事实罢了,总让人家蒙在鼓里,这可不好。”
唐嘉年闭了闭眼睛压抑着怒气,“说吧,你要什么?”
阮扶苏双手搭扣端在身前,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直延伸到眼底,微微矮身道:“唐少爷言重了,小女子并无恶意。只是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邀唐少爷共进晚餐呢?”
唐嘉年没忘记自己是来找苏梨凉的,被阮扶苏绊住,两人一直在大厅,按照道理来说,苏梨凉应当早就来了才是。可她下场已经这么久,依旧不见个人影。他心里担忧,就答道:“等小凉出来我跟她说一下。”
“不必等了,她怕是一时半会过不来了。”话音刚落,阮扶苏就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闭了口,却来不及了。
唐嘉年眼神凌厉,冷冷的盯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肯说,跟河蚌一样紧紧闭着嘴。唐嘉年也不跟她浪费时间,直接绕过她,向着下台时的通道那边跑去。
阮扶苏脸色煞白的看着对方跑开,恨恨的跺了跺脚。
苏梨凉正跟那乔姓的男子僵持不下,却见唐嘉年突然跑了过来。她松了一口气,连腿都软了。
唐嘉年一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又急又怕,连忙上前一把拉着苏梨凉的手,硬将其拉到了身边,脱离了男子的控制。
他阴沉着脸看着站在旁边已经冷汗淋淋负责人,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乔姓男子玩味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转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开口道:“乔某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歆慕苏小姐才华,特此来邀一叙。“语毕使了个眼色给那负责人,意思是要息事宁人。
唐嘉年依旧冷着脸看着对方,负责人连忙上来圆场,“唐少爷,这都是误会,给您造成困扰真的十分抱歉。您看……”
“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她。”唐嘉年对着不停低头的负责人说道,话音未落时又淡淡撇过乔姓男子,平日里一贯温和的目光暗含了警告。
负责人点头哈腰,“明白明白,这真的是误会。”
苏梨凉扯扯唐嘉年的衣袖,示意他快点离开。唐嘉年也不再跟他们浪费时间,拉了她快步离开。
鼎鱼幕燕(五)
直到坐到了车上,苏梨凉才松了一口气。
唐嘉年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力到她生疼。她能感受到对方远不如表面那样冷静,交织着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已然蔓延。
她用自由着的那只手扶了扶头上因为跑动而松动的冠钗,唐嘉年立时松了手,帮她取掉固定用的夹子,把沉重的头饰取了下来。
苏梨凉理理头发,深呼吸两次,“幸亏今天有你。”
她脸上依旧画着浓妆,胭脂色浓,看不清表情到显得像是不再慌乱。
唐嘉年手指在那凤冠上无意识的来回摩挲,又像是下了决心般的说道:“小凉,退出比赛吧。那个乔先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他……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怕我保护不到你。”
“能不能通过复赛还不一定呢,也没等结果咱们就先跑了。通不过……那自然就算了;通过的话,我不想放弃,嘉年。是你说的,我应该站在舞台上发光。我还没能做到呢。”她微微侧头坚定地说道。
唐嘉年突然放松般的轻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选择。小凉,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你只管去完成就好了。”
苏梨凉弯弯嘴角笑笑,“嗯”了一声。
唐嘉年带她去吃过晚饭,便直接送她回了宾馆。
姜宁和九九一直等到出了结果才回到宾馆,简单应付了点吃的就在等她。
一见到苏梨凉进门,九九就扑上来抱住她,焦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她安抚性的拍拍九九的后背,道:“遇到一个缠人的人而已,已经没事了。嘉年帮我解了围,就一起去吃了晚饭,忘记跟你们先说一下了。”
姜宁听到声音从隔壁的房间走来,“知道你是和唐少爷一起出去的,我们就放下心来了。不过到底发生什么了?”
三人进了房间,苏梨凉不想他们担心,便解释道:“真的没什么事,就是遇到一个狂热的戏迷,稍微纠缠了一下。”
姜宁点点头,“下次遇到这样的人快些走开,保护好自己。”
“我走得早,不知道今天的结果……”苏梨凉犹豫着开口,生怕听到什么让人失望的消息。
九九抢着回答道:“压过那个阮小姐了,是第一!”
苏梨凉舒一口气,“那就好。”
“那你明天的决赛打算用哪个曲目?”姜宁提出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原本《思凡》才是计划着决赛用的,但因为阮扶苏给的压力太大,她在复赛便忍不住跟姜宁商量着用了。
剩下的还有原计划复赛的《断桥》和《霸王别姬》,实话是……她心里都挺没底的。
刚刚通过复赛的喜悦立刻被冲得烟消云散。她拿不定主意,索性甩手听天由命,在主办方提供的演出辅助演员里挑眼缘,看对方拿手什么。
不想一翻就直接出了结果,唱《断桥》最好的人近日身体抱恙,缺席了。如此便只能选《霸王别姬》了,这出经典中的经典剧目,传唱了千年虞姬的情与痴。
鼎鱼幕燕(六)
两天准备时间,苏梨凉和搭档配合的还算顺利。但人算不如天算,偏到决赛那天,那人车子半路抛锚,眼看到了苏梨凉上场的时间,依旧不见人影。
唐嘉年为保苏梨凉不再被马蚤扰,一大早便跟了过来。
主办方派人来通知说那人来不了的时候,苏梨凉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们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也没有好的解决方案。
姜宁拧着眉,主办方说可以他们自己找人替代,但都火烧眉毛了,也找不来合适的人。瞥到一旁也焦急异常的唐嘉年,计上心头。
“唐少爷,你能不能替代着和小凉上场?我们不能让小凉的准备白费了。”
唐嘉年明显有些吃惊,却是想也不想的拒绝,“我不行,我从未唱过戏,根本不会发声,会毁了小凉的演出的。姜老师,您不能去吗?”
姜宁一笑,“我只唱旦角,连霸王的步法都记不大清。”
“我记得步法,但是唱……这个我真的做不到。”唐嘉年紧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那这样可好,我去问一下,能不能用录音带顶替一下,你只管上去跟小凉打个把式。此时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我…”他刚要拒绝,苏梨凉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嘉年,再帮我一次吧。”
唐嘉年看着她带着些许慌张的眼睛,终于应了下来。
之后便是兵荒马乱的准备。决赛参赛选手一共五位,原本苏梨凉是安排在第三位上场的,但经过这点小插曲,就被放在了最后。阮扶苏压轴,刚巧在她之前。
音效师紧紧张张的把录音带剪好,姜宁给唐嘉年上了妆。他骨骼匀称,虽然清瘦也撑得起衣服,涂满了油墨的脸因为面盘小,少了丝富态,多了丝儒雅。
决赛选手少,每个人的表演时间相应的增长了。他们就选了较长的一段,从霸王回营亮相到虞姬自刎。
虞姬先登场,抖抖袖子,唱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众人喊:大王回营啊!
姜宁推了唐嘉年一把,帮他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