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沿岸的情形来看,村落集镇不断,州县比不得江南,但也还算繁盛,只是过了灌云之后,在船上也是听到人议论客兵要攻打云梯关的消息,这一下匠人们都是慌了。
要说回去,路费川资是分文没有,他们都是举家过来,二十多个匠人连家小一百多人,身上差不多也是身无分文,而且过来时因为运炮走的水程,回程却没有这么便当,几百里地身无分文走回去,怕是要饭回到南京得好几个月时间,期间不死上一半人也就谢天谢地。
走是走不成,留下来却也是胆战心惊。
好在近云梯关之后,他们看到的却是相当奇异甚至是令人惊讶之极的景像。
到处都是如蚁群般的人群,最少有过万人在河南岸劳作着。
几条横直纵向的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挖掘着,大量的人群扛着削尖的木桩,在整齐的号子声中,将尖桩立在壕沟上方。
大片的壕沟,尖桩如犬牙一般交错着。
可以看的出那边原本是村落,村道相连,有一些树木灌木和农田交错,现在放眼看过去,视力所及之地,到处都是挖好的沟和尖桩交错。
不要说大军行进,就算普通人想从南边十来里这地界绕道过来,也是近乎不可能之事。
除了挖沟立桩,还有大片的人群用粗木搭起硕大的木制塔楼。
这木箭楼分为好几层,最上层四周布满隔板,有十几个弓手布置于其上,怕是大军经行也要受到影响。
这种箭楼错落布置,看样子最少有十几二十个,配合壕沟尖桩,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南京过来的工匠眼界还是有的,眼前的情形对他们也是有极大的冲击。
南京城墙建于洪武年间,按说是已经够高大牢固,各城门外都有瓮城,城堞有射孔,城墙内有藏兵洞,此外城上还有过千门佛郎机。
但在眼前这么突然出现的浩大防御体系工程面前,那死气沉沉的南京城墙,给人的安心感好象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防御不是单纯的城池体系,什么拦马墙,深沟,悬户,瓮城,箭楼,对应这些东西的就是围困,强攻,用云梯,冲车,堆土为山居高临下掩射城墙,或是挖地道,又或是掘开河道水淹全城……
华夏的文明史上,攻城和守城足够写成若干本厚厚的战例书籍,其中不乏精采绝伦的记录。
但不论攻或守,士气这东西虽是虚无缥缈,却是最要紧关键的东西。
象多铎至南京,除了本身的不到两万人,还分散了,其余兵马都是新附明军。
多铎就是敢率轻骑入城,大摇大摆,无所顾忌。
城中的守兵器械精良,坐拥坚城,却是直接投降,连抵抗的意志也没有了。
其实南京若是坚守,清军加上新附明军是没有办法用强攻之法打下来的。
太平天国时南京已经是孤城,被湘军强攻多次,城中洪秀全困在深宫不问守备之事,居然也还是守了好几年时间,最终是湘军不顾死伤的凶猛强攻,且有大炮轰塌城墙,武将带着士兵决死登城,这才击败太平军的守城部队,用强力攻下了南京。
以多铎当时的兵力,后勤,强行攻破朱元璋建造出来的这个宏伟都城,开玩笑呢?
但在所有人心里,南京就是不可守。
史可法折腾四镇,甚至是内外各四镇,无非就是心虚。
要在江北两淮和长江上游,打造出牢固无比的防御圈子,最少就是迎敌于国门之外。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就是敌人一出现在南京城下,就象是李自成出现在北京城下时,大家都明白,完犊子了!
这种感觉,不光是大人物们有,就算是那些蝇营狗苟饭也吃不上的小人物,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
这东西说起来玄乎,其实就是民气,是人心。
大明从嘉靖年间就有败亡之象,嘉靖折腾了几十年,财尽民穷,不是高拱和张居正续命,怕是早就呈现败亡之象。
正因为有张居正的出现,算是给大明续命几十年。
神宗再折腾,终于折腾出了后金和流寇,这东西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会出现。
三大征算是大明帝国的回光返照,到了崇祯十四年之后,所有人都明白大明完蛋了。
所有人都是在等着大明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也是李自成和多铎分别进北京和南京时相当顺利的原因所在,没有气了,这个大帝国看似还在,其实就是吊着一口气的危重病人,人们都在等它咽气而已。
这就是民气人心,玄乎又不玄乎。
眼前的民气,却是迟钝如这些最下等的工匠们也感觉得出来。
是人们小跑的步伐。
井井有条的工地和快速的工程进度。
是人们高昂的号子声。
是那些整齐列阵,手持长枪刀牌火铳的军人们。
整个云梯关,都是在一种昂扬气息的笼罩之下,人们摸不着,看不到,却是能感觉得到,感悟的出。
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感觉,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这里,哪怕这里没有千门火炮和几十里长的高大坚固城墙,却是无人可以威胁,无人可以在这一片土地上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