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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斧头(2/2)

作者:七月新番

amp;emsp; 樊崇露出了笑,这是劳苦数日后,他最快活的时候。

      然而到了秋后,临交赋税之际,命运却给所有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钱,前年就作废了,汝等竟不知?”

      税吏将里中之人小心奉上的六泉、十布不屑地扔在地上,向他们展示王莽令人铸造的新钱:“大小钱已废,往后,只以货泉、货布为准!”

      这不是瞎闹么!所有人都懵住了,农民、樵夫想换点钱不容易,辛苦一年才能凑够被郡府加倍的口赋、算赋。为了省点钱,瞒报户籍就不提了,更有甚者,甚至含泪将不断出生的婴孩溺死!

      就这样,好不容易攒下的钱,官府说废就废!而且连让他们以旧换新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都被说成是皇帝诏令,但提前知道消息的豪强、官府又从中获取了多少利益呢?

      为什么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连最后的生存权,都要被无情剥夺?樊崇仿佛被人扇了一个大耳光,死死盯着税吏。

      皇帝拍脑袋办事,出口成宪,官吏按照自己的利益来执行,钱帛说废就废,但他们这些樵夫、农夫含辛茹苦一年的血汗呢?就这样作废、勾销了?

      而樊崇想让家人过得好点的希望呢?就这样彻底没戏了?

      “郡中诸姓可替汝等缴赋。”

      于税吏同来的乡豪,开始装好人,与税吏一唱一和,露出真正的目的:“但汝等有田土者,来年要缴粮以偿贷,没田而有气力者,则要以劳力偿还……”

      这不就是变相让小农成为佃农,让樵夫成为私奴么?新朝禁止土地买卖与奴隶贸易,但官吏豪强们,掌握了权力和上传下达的渠道,总能变着法继续剥皮。

      有人认命地低下头,总比被官府和豪强翻脸抓起来,沦为刑徒要强。

      有人坐地嚎哭,为接下来的命运绝望,赋税已经够重了,这莫名其妙背上了巨债,仿佛一座大山。利滚利,往往不是一代人能偿清的,而意味着世世代代都要为人做牛做马了。

      但也有人,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一步步走向那满脸趾高气扬的税吏、满脸伪善的乡豪,然后高高举起斧头,朝他猛地劈下!

      再一抬手,竟将税吏也劈了!

      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个平素缄默少言的“老实人”,税吏的鲜血溅在凶手身上,在他额头留下了醒目的一道血迹,仿若将眉毛染红!

      “活不下去,那就反了罢!”

      樊崇举起染血的斧子,朝阳照在他身上,将影子投射得颇为巨大,仿若一位巨人!

      “跟我走!进山林,吾等再也不受人欺压!”

      ……

      八年时间过去了,樊崇依然像当初一般,不停地挥舞着斧头,不知疲倦。

      但不同的是,今日他砍向的,不再是柘木,而是一个个的活人,魏兵!

      他们坚硬的甲胄,仿若古树那厚实石化的皮;长矛戈戟,又像是横七竖八的枝丫。樊崇或劈或砍,或搂或截,斩断枝叶,又重重劈向“树皮”。

      仿若当年树汁、木屑飞溅,随着鲜血迸射,又一个魏兵倒在地上。

      但他们依然朝樊崇涌来,仿佛无穷无尽。

      疲倦与麻木,战斗之余,樊崇似乎回到了做樵夫的时候,那会他想法单纯,自己和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啊?不,不止是一家一户,若乡党挚友们也能如此,那就是乐土!

      但事与愿违,樊巨人依然在战斗,但八年前随他一起杀官吏造反的乡党们,还在身边的却已寥寥无几。

      樊崇造反之初,势力尚小,很快被当地豪强武装击败,他挚爱的妻子,不慎被官府捉住,残酷杀死。

      他带着队伍向兖州东泰山转移,慢慢壮大,最终杀回故乡,将莒县几乎所有豪强官吏都挂在了柘木上!

      但一场瘟疫席卷而来,樊崇的两个儿子,死于疫病。

      他虽然奋起反抗,但苦难与不幸依然如影随形。

      樊崇落下了最后一滴泪,在妻子坟冢旁将他们埋葬,从此对故土再无半分眷恋,只一门心思往前走。

      似乎是作为亲人的替代品,他将赤眉视为兄弟姊妹,转战诸州,收养的半大孩子也越来越多,最终多达上百。尽管赤眉其他从事效仿樊崇收“义子”是变相蓄奴,但始作俑者樊崇,确实将他们当做儿子看待,他们也战斗在樊崇身边。

      时至今日,樊崇的梦依然没有破灭。

      又一斧劈死一个魏军屯长后,他们已经突破了魏军三河兵、冀州兵中间的薄弱点,樊崇现在要带着人往后军走,寄希望于将水搅浑,让溃败的民夫把第五伦的大阵冲乱。

      “想过上好日子,过去不能指望王莽、豪贵,乃至于什么城阳景王。”

      “如今,也不能指望第五伦这‘好皇帝’!”

      樊崇没读过书,但三十多年的卑贱生活,以及这八年来的斗争,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乐土,得靠吾等手中这斧头!一点点劈开!”

      ……

      第五伦已经不在指挥所中,他登上了戎车,戎车左右则是斧车,车上也竖立着一把斧头,但和樊崇那满是血迹的杀人之斧不同,第五伦的斧刃下系五彩飘带,它们是权力的象征。

      不断有斥候从各个战斗位置返回禀报。

      “马国尉追及赤眉后队,渔阳突骑也已赶到,与之鏖战。”

      “赤眉果然气力已泄,冀州兵挡住了其进攻。”

      “樊崇已将赤眉最后一万生力军,投入战场!”

      一听到樊崇孤注一掷,将最后的部队投了进去,以期击破魏军“弱点”,搅乱后军,他握着指挥令箭的手重重敲在车舆上。

      “终于!”

      不知不觉,第五伦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汗津津的,即便冀州兵叫苦、三河兵以寡敌众,马援也在尽力苦战,但第五伦手里还有至少一万五千兵卒,一直死死捏着,仿若祖传一般,不舍得投入战场,直到现在!

      “告诉郑统,可以依策动了!”

      中军部位,信号筝依次升起,首先是面向南方的关中兵,完成了转向,开始朝菜鸡互啄的冀州兵和赤眉数万人开去,苍鹰旗飘扬,仿若一只等待许久的猎隼,终于张开双翅,朝猎物扑去。

      而第五伦身前半里,一直持“坐阵”,让赤眉在外根本看不清情况的五千魏郡兵,也在鼓角之声中慢慢站起来,揉着坐麻的腿,开始朝突入魏军“薄弱”阵列后,孤军深入的樊崇部进发!

      第五伦将赤眉的无畏看在眼中,他佩服樊崇敢将不公劈开的勇气,但樊崇的巨斧之下,前朝的余孽已经消灭殆尽,继续胡乱猛砍,得到的不是未来,只有残破与灾难。

      “现在,我得将这裂开的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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