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十月份,并州塞上已是北风卷地,时不时撒点雪花,并州刺史郭伋年岁虽大,仍裹着厚皮裘,在路上奔波。
郭伋也是关中五陵人士,资历很老,本就新莽并州牧,颇有贤名,新朝灭亡后独守太原,与新军残余、北汉等各方势力虚与委蛇,保全了这个大郡,在魏军东征时选择投诚。第五伦念其熟悉并州事务,留任为太守,后升为刺史,倒也尽心协助耿弇,在反击胡汉南侵的战争里出力甚多。
眼下郭伋从太原赶到上郡,只欲与合作两年之久的耿弇见最后一面。
最近朝中出现了很大的人事变动,仿佛接力一般,十月底,骠骑大将军马援入凉州接管军务,吴汉交接完毕后便将北上,十一月来与耿弇交接。而耿弇则要东行,到洛阳谒见第五伦,明年开春,小耿将军就要执掌幽冀合并的一整个军了,据说那一军,人众多达十万,是并州兵力的一倍。
郭伋到上郡时,耿弇正在为离开做最后的准备,对忽然被调走似乎没什么意见,或者说,从他板着的脸上看不出来喜怒。
见到郭伋后,耿弇只道:“新来的将军吴子颜行事粗鄙,郭公往后少不得要与他打交道,恐怕要为难了。”
郭伋对此倒不是很担忧:“老夫虽不才,但亦曾做过渔阳都尉,又担任上谷大尹,对幽州人士也算熟络,吴汉虽有些恶名,但都是为陛下尽忠,为天下尽职。”
言罢,郭伋又看着郡城外匆忙调动的并州兵骑,小心地问道:“耿将军打算带多少人走?”
和吴汉一样,耿弇在并州整整三年,练出了一批能与匈奴野战的控弦之士,但这批人却不全是朝廷军队,更有部分仰慕耿弇名望来投奔的豪杰志士,他们一般会被收作门客私从,打仗时同在序列之中,但钱粮却由将军本人出。
而遇上将军调任他处,这批私从兵,也会一路追随,作为亲卫,也可安插进接管的新部队,方便指挥协调。
换言之,他们效忠的是将军个人,不是皇帝。
这是战国以来的惯例了,没办法用一道行政命令取消,但朝廷军法也在努力将门客私从纳入管理,视同士吏,吃皇粮,拿犒赏,调任离职时带走的人数也做了限制:方面将军亦只能带八百人当然,只要将军愿意,有的是办法增加此数量,比如让私从成批退伍,以个人身份追随旧主。
但耿弇却准备遵守规矩:“我只带走四百。”
“陛下让我来北方练并州兵骑,本就是为了反击匈奴,夺回朔方、五原等地,军中美稷少年等日夜训练,就盼着复仇的那天。若我要彼辈在追随将军、收复故土中二选一,岂不是太为难众人?”
耿弇道:“吴子颜是有些恶名,但亦是一员猛将,当初再陇右,若非他与我合力,隗嚣不会那么快败走。挑他来对付胡汉,陛下有用人知明,所以得力人手,还是要留下一批,让吴汉能早日扫灭卢芳,还并州安宁。”
听上去大义凛然,但郭刺史却从耿弇的话语和神情里,听出了一丝不甘来,是啊,辛苦训练三年的好兵,眼看反攻河套的时机渐渐成熟,却要将他们拱手交给同僚去建功,谁会甘心?
但耿弇还是忍了下来,第五伦也来信哄了哄这少年有为的小将军,告诉他,统一、御虏,这两场仗是要同时打的,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在东方,有一桩灭国夺州的大功劳等着耿弇去建立!
“予欲灭齐,岂能少了‘乐毅’领军?”
这让耿弇略为受用,放眼国中,既然马援、吴汉都在西边,那东方的主帅,岂不是……
他又安慰自己,吴汉来并州,顶多能解决卢芳,至于其背后真正的强虏匈奴,只怕要等一统后才能对付,届时,自己打完内战,再来收拾外敌!
这下郭伋放心了,只赞叹耿弇父子都懂得大局,然而他不知道,在公义之外,耿弇也有小小的私心……
等送走郭老后,耿弇只喃喃暗道:“我此番东行,要去带幽冀兵,其中主力便是渔阳突骑。”
“眼下我在并州多给吴汉留点精锐,让众人勿要难为他,吴汉当能知恩。等到了幽冀,就轮到吴汉旧部盖延等人,也得卖我一份脸面,乖乖听从调遣,勿要让我难做了!”
……
第五伦进行人事置换的本意,除了让最合适的人去最合适位置外,也想给将军们换换防区,以免兵为将有,与地方绑定太牢生出弊端来。
若是叫他知晓耿弇、吴汉这两个政治觉悟不高的家伙将此事理解为“交换旧部做人情”的事来,恐怕会气得骂出来。
好在,这世上的各方势力中,被山头、派系弄得伤神的不止第五伦和公孙述,刚称帝不久的汉帝刘秀,也深受其害……
这不,建武元年(公元26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