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向然感动。正是:
不入巫山留夜梦,怎知神女化朝云。
当初隋文帝时,曾造一架屏风,赐与义成公主。其名唤做虹霓,雕刻前代美人之形,各长叁寸许。其间,服
玩之器衣服,皆用众宝嵌成,水晶为地,外以玳瑁水犀为押,种种精妙,迨非人工所制。
延至唐朝,太宗得之,藏於内府。到玄宗时取出,赐典太真娘娘。太真归其兄杨国忠家,带此屏风,安於高楼之上。
一日国忠偃息楼上,方 就枕,屏风上诸女,悉到床前,各通名姓,又歌又舞,半晌而去。国忠醒来,怕是
妖怪,奏封锁楼门。
禄山乱後,屏风存在宰相元载家,自後流落世间。
至宋朝又取进官中,高宗南渡,带到临安。元朝代宋,屏风为赵氏宗室所藏。
元顺帝时,杭州府钱塘县,有个赵员外,乃是宋度宗第五世裔孙。他夫人只生一子,名唤赵青心,号云客,
生得貌似潘安,才如子建,年方一十八岁,已是无书不读,名冠学宫,真个青年俊雅,自己道是天下第一个
风流才子。
只因赵员外家财丰盛,婢妾尽多,这些云雨意件件都晓得。那勾情缘上说得好,阳物虽小,经了阴水,时常
浸一浸,他自然会长大起来。
赵家房婢,个个会长养此物的,见那赵云客生来标致,那个不要亲近他?所以年纪虽不多,只有这件事,便
如经惯的一般。但是他立心高旷,从小气质,与凡夫不同,常愿读尽天下第一种奇书,占尽天下第一种科甲
,娶尽天下第一种美人,凡遇世间第二种事,他却夷然不屑介意。
一日,到员外後房间玩,有些宝贝,他都不留心。只看见屏风一架。那是前朝相传下来的,就是雕刻历代美
人的叫做虹霓。只因员外是个宋朝宗室近支,故此有异物。
云容心上暗想道:「往常在书上,看出古来许多美女,每称绝代佳人,令我终日思慕,不想这屏风上的雕刻
,一发工巧非常,便与员外讨此屏风,张在小书房内。下面 着一张紫檀小榻,锦衾绣褥,独宿其中。」
那里晓得屏风上的美人,通是灵异的。在先历代所藏,只看做是个宝贝,偶一展开,即使收好。只有杨国忠
楼上一睡,吓得冷汗直流,以後从不曾近人的精气。
那赵员外不知其故,便听儿子把那屏风伴宿。只见赵云客暂时摆在小书房内,便像过了美人气的,心上欢欢
喜喜,把一对象牙高 ,点起通宵明烛,又把一个古铜香炉,烧些上号好香,也不要家童服侍,也不要婢妾
往来。只为他是才子气质,手中不离书本,又得了屏风这件宝物,一头看书,一头把屏风上的美人看看,连
牵二夜,不曾上床睡,到第叁夜来,眼内昏昏沉沉,虽然点烛烧香,也就上床睡了。
睡到二更时分,原来屏风上美人感了云客的精神,就如天上差遣下来的,一个个舞袖翩翩,要与云客相会。
云容似梦非梦,看见众美人围床侍立,如花簇锦,不觉神魂飘荡,只道梦中遇着这些仙子,竟忘却自己屏风
上有这几个画图,说道:「众仙子忽然降临,莫非与小生有缘在此书馆相会?」
那美人不慌不忙,各自陈说名姓。也有说是虎丘山下,馆娃宫里来的;也有说是手抱琵琶,身从马上来的;
也有说是琴声感动,垆边卖酒家的;也有说是采药相逢,山上折桃花的;也有说是宫中留枕,寄与有才郎的
;也有说是青 偷香,分与少年的;也有说是为云化雨,梦中曾相遇的;也有说是似雾如烟,帐里暂时逢的
;也有说是吹箫楼上,携手结同心的;也有说是侍晏瑶池,题诗改名姓的;也有说是身居金谷,吹逐恨无情
的;也有说是掌上五盘,裙衫留不住的。其他离魂解佩,纷纷不一,说道:「吾等乃是历代有名的国色,当
初被一异人,雕刻形像,感郎君精神相聚,故此连袂而来。」
云客听知此话,一点心情,就被他收去了。
美人又道:「昔日薛昭遁入兰昌宫,与叁位女子相遇。其时以骰子掷色,遍掷云容张氏采胜,遂命薛郎同坐
,得荐枕席。今夕共会,不谓无缘。」
命侍儿罗列肴 ,珍馐百味,充满於前。云客口虽不言,心中提起平日所慕,不想就遇着这等好事,岂不快
活?其时众美人亦把骰子掷色,内中一个掷了六红。
众美人笑道:「此夜赵郎同会,掷色胜的,今宵先尽缱绻。」
当下赵云客情兴勃发,便同携手,走至僻处,相与分衣解带,一根玉棍,胀得火热起来,不苟一二合,精涌
如泉,弄得半死半活,忽然睡觉,美人影也不见。
看官,你道赵云客虽则年纪弱小,他也曾在牝户内,浸过几时,难道梦中一度,便弄得半死半活起来?不知
平常干事,虽是一抽一下,未必就到极好去处。就是妇人家惯会奉承,把臀尖衬起,两腿夹住耸将上来,也
只是射中红心之意,略用些呼吸工夫即有走作,不到十分狼籍。只有梦中做这桩事,不由心上做主,不是熬
得极急,挥得尽情,怎得梦中遗失?况且少年英气,情窦正开,一连独宿几夜,遇着好梦,那顾得性命如何
?所以一弄便 ,一 便吃力,这也是少年的光景。云客只为走了这一度,挣将起来,日色将午。父母只道
他睡迟的意思,也不揣着。
云客梳洗已完,吃了些汤粥之类,身子甚是倦怠,复到书房中,细细把屏风一看,宛然梦中所见。虽甚奇怪
,却也不怕。你道他为何不怕?原来云客是个风流才子,见那美人之事,未免有情,却是他心上想惯了,纵
使怪怪奇奇,只当得家常茶饭,何消怕得?但是身子困倦,终非好事,他就把书房关起了。
却说屏风上诸女,原是灵异之物,那赵云客在美人面上,最有情的,天遣他看见这屏风,暂时一遇,也晓得
古来美女,并不是涂脂抹粉假做标致的,一至死後影响也没有得。他是个天上星循,海外神仙,偶然投在下
界便做个出类技萃的美人,及至身後留名,即是个神仙行径。
闻得自古有个画工,书二幅软障图,那是南岳夫人形像,吩咐一士人叫他名字,唤做真真。叫了百日,那画
上的便活起来,下来与他做夫妻,生一儿子。後来士人疑他是个妖怪,他便携了儿子重到画轴上去了。这样
事,都是美人的灵异,与屏风上一般作怪的。
那赵云客自一梦之後,心内时时想念:「只说天下才子自然有个佳人配他,我这梦中一弄,也是前世美人,
叁生石上,极大的缘法。只是身子困乏异常,若後来真得了佳人,情意正笃,终日如鱼得水,消得几时工夫
?怕不做个色鬼?」
他也虑得周到。谁知天生这个才人後面,自应有些遇合,全然不消虑得。赵云客隔了几日,再往到书房中看
看。不想他的一生知遇,正在这一看里头,岂不奇怪?
评:
苏庵深怪坊间俚词恶说,挑葱卖笔人、爬灰括镬之妇,动称私情两字。无怪乎小说之淫秽乱伦,可羞可恨也
。此回把古来美艳视为神仙,便与私淫者,自然迥别。看得情字郑重,则一花一草,皆有关系,海外玉真应
称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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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哑诗笺一生情障 真心汽段誓词
诗云:《拟李玉溪无题》
窥镜舞鸾迷,
分钗小燕低;
崔徽曾入画,
弄玉未为妻。
香雾叁更近,
花枝二月荠;
今情无限思,
晚绮窗西。
却说赵云客走到书房中去,把屏风从上至下,细细看个不了,说道:「不知他美人有情,骤然发此灵异。又
书知因我有情,便想像他出来,为何从无此梦,一到书房中睡了,就生出这等奇梦?」把两只手在屏风上,
摸来摸去,谁知天大的缘法,一摸就着手了。
那屏风虽则是个宝贝,却也年岁久远,这接缝里边有些不坚固。始初藏在静处,只当得玩器一般,如今被云
客摩弄一番,头上便露些细缝。云客将他一拍,只见屏风上边一块水晶地,便落下来。云容呀然一笑说:「
原来是不坚固的,被我弄坏了!」把空处一张,那晓得里面隐着一幅白绫细绢,便把指尖挑将出来,仔细看
他绢上,好一首旧诗。
一个红图书不知甚麽意思,且将这诗句念了一遍:
浓香娇艳等闲看,
折得名花倚画栏;
无限心情莫惆怅,
琵琶新调自盘桓。
又将这绢上的印子,看了一回,方 悟出他的根由。那是当时杨太真娘娘,放在官中时,自隋文帝到唐开元
,已自有年。想是那屏风也曾坏了,被太真娘娘修好,把这幅诗绢,嵌在其中,当个记号。怎见得?只看印
子上面的字,却是「玉环私印」四个字,印得分明。
赵云客是博古的人,晓得玉环是杨太真小名,又道太真时常爱弹琵琶,便知道这个缘故。也把自己的名字,
印子印一个在後面,恰好两个印子,红又红得好,印又印得端正。人只知屏风是个宝贝,不知那首诗自唐至
元,有五百馀年,也是一件古玩了。
云客自负有才,见别样珍宝,偏不喜欢。见了这首诗,又是古物,甚加爱惜。即把他来佩在身边。却将水晶
仍旧嵌好,就在屏风面前,朝了这些雕刻的美人,点起香来,罚个誓愿,说道:「我赵青心是个天下有情人
,自今已往,但遇着天下绝色佳人,不论艰难险阻,便可结一个生死相同了。只是有叁件事,不愿从得。第
一来,不要妇人搽一缕粉,点一毫胭脂,装一丝假发,做个假髻美人先入宫之计;二来不要有才无貌,有貌
无才,应了妇人无才便是德之言;叁来不要六礼叁端,迎门嫁娶,叫做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
看官,你道这叁件事,他为甚麽不从?只为世上涂脂抹粉的尽多,像个鬼使夜叉一般,见了人,便把这些假
东西一一装在头面之上,及至真正本色,看不上一二分。有等痴人,便道他装得好,不知搽粉之白是死白,
涂脂之红是呆红,金珠围绕是假髻。若是把他本身一看,不是笑,定是恼,那讨得好处来?真正绝色佳人,
就荆钗裙布,蓬头乱发,自有一种韵态嫣然。西子捧心,岂是妆娇做媚?大凡世上,假事定要露一分贱相。
赵云客是聪明人,所以头一桩,便绝这项。
从来倾国倾城,必定能诗能画,若只有貌无才,出辞吐气,自然粗浅。道学家只道妇人识字,恐怕有些走漏
。如今世间识字的少,走漏的到多,这又是什麽缘故?所以才貌兼全,方为至宝。但是迎门嫁娶一节,礼法
所重,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自古皆然。不知赵云客想着甚的,顿然改了念头,把周公之礼,高高搁起,怎
晓得这正是聪明人,识得透的第一件有情妙用。
你看父母作主,媒人说合,十对夫妻定要配差九对。但凡做媒人的只图吃得好酒,那管你百年谐老之计,信
口说来。某家门当户对,父母是老成持重的,只思完了儿女之债,便听信那媒人了。有时麻子配了光面,有
时矮妇配了长人。最可笑的,不是壮,定是瘦,穿几件新衣服,媒婆簇拥,也要 娜走来。後来做一年半载
亲,一件不晓得,提起婢妾一事,便如虎狼心性,放出吃人手段,甚是利害。所以世上夫妻,只因父母做主
,再不能够十分和合。男要嫌女,女要嫌男。云客思量此话,必定有些不妥,不如放下礼文,单身匹马,往
各处寻花觅草。倘然遇一个十分称意的,只把一点真情为聘,就好结个恩爱同心了。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赵员外因儿子长成,欲要与他攀亲,知道儿子劣头劣脑,又因是个种爱之子,不好轻易央媒,说合亲事。
那一日,见是云客走到面前,说道:「你在书房读什麽书?我见你渐渐长大,要与你娶一房媳妇。这也是姻
缘大事,自然有个配合的。只是你终身之计,还该向上一步。如今世上,那个不是趋炎附势的?我看这些少
年朋友,略略识几个字,各处拜门生、结文社。遇着考试,进场後有了靠托,说道头名,定然是我榜上真个
应验起来,也是有趣的事。况你新进学宫,文才本领不如於人,何不出去与那些钻求名利的朋友,结世番,
待到大比开科,图个出身高第,也与祖宗争些体面。」
云客笑道:「那些钻求名利的朋友,只好杯酒往来,若要他意气相投,千百中难得一个。」说便是这样说,
毕竟平日间有些小朋友。只是云客才高意迈,又兼得了屏风上滋味,念美人的意多,图功名的意少。
适值正遇暮春时候,那杭州西湖上,是千古有名的好耍子处,画船箫鼓,那一日没有?当日苏东坡有诗二句
,说得好: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据他说起来,这西湖却是晴也好雨也好,只除是求田问舍争名夺利的,不曾领略山水之妙,错过了多少光阴
?其馀那个不晓得?云客忽然想起来,那西湖上美人聚会之所,何不拉几个朋友,莆只好舡也到此处看看。
若得遇着有情的,何消父母之聘,我自会娶他。当下告过父亲,只说要到西湖上结个文会,员外就听依了。
酒米银钱,一色齐备。又托一个老成家人,叫做赵义看管。
那时云客往外边约两个同窗朋友,都是秀才。一个姓钱名通,号伸甫,一个就是云客的表兄,姓金名耀宗,
字子荣。那两个朋友,通是钱塘县有名的财主,因云客也是个富贵家公子,所以这两个时常往来。
彼时云客一同下船,琴棋书画、纸墨笔砚、图书印匣等项,俱带了去。那是斯文人的行头,有等衙门里人,
或是清客,出去游玩,必定带笙箫弦管,或是双陆纸牌。斯文人出门,只带些琴棋书画为游戏之事。
只见云客同两位下了船,船内铺设得齐齐整整。又摆上一桌果酒,与二位吃到半酣,云客说道:「我们叁人
未到西湖,先有一段西湖的景致在心上。如今各人先要做一首想西湖诗。」
怎麽叫做想西湖?不是真正想着西湖许多大、许多阔、许多景致,但是有意思的人,各自有一段心事在腹内
。若到西湖,遇景情深,便把一生的心事,发舒出来,这便叫做想西湖。
云客倚马高才,一挥而就,却是专说自己的心情。诗云:
十年梦境尽繁华,
月姊星娥隔绛纱;
翠羽墙东邻宋宅,
郁金堂北是卢家。
马嘶暗逐多情草,
燕剪低随解语花;
今日漫思湖上望,
莫教只只是天涯。
钱金两人,於做诗一道,原不十分讲求,因见云客先做一首,又催他共做,只得搜索枯肠,也凑成几句,虽
非风流俊雅之言,却也到有些意思。
钱诗云:
二人今日想西湖,
湖上题诗无日无;
俗客最能通者也,
书生到处念之乎。
忙中易老皆名士,
静里忧贫是仆夫;
勉强斯文还自笑,
不如高卧并提壶。
金诗云:
九儒十丐尽趋时,
也逐西湖学做诗;
笑我浪吟羞北阮,
诸君何苦效东施。
平生意气惟耽醉,
今日相逢且自痴;
子荣苦吟六句,说道:「如今做不出了。还记得少时念的古诗二句,就把他续成一律,装个名士体面。」
富贵不淫贫贱乐,
人生到此是男儿。
云客见他两人俱已完诗,赞道:「二兄天才高妙,反觉小弟绮靡之句,未免飞卿柔艳。只是小弟一向有句心
言,不曾说出,今日二兄在此,可以细谈。」
钱神甫道:「赵大兄,莫非指望考试,要钻个头名麽?前日总管平江路浙西道钱兵尊观风,小弟偶然求他乡
里一封书,就考个第二,小弟连忙送他一副套礼,便认起同宗来。兄若有此意,只消二百馀金,也求他嘱托
一句,这是极便的门路。」
金子荣道:「何消如此费力?只求本县李老师做头,写封公书,也就有用了。」
云客笑道:「那功名之事,小弟全不挂心。平日思想起来要做人家,小弟这样也够用了,不消再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