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勒了女儿口词道:「
我是现年替你递公里,不打紧。」
次日约小秀才做知证,具呈吴县,差人捉叁拙。叁拙央了分上,又买上买下,不上一百两,买捺住了。里长
道:「抚按都是不要钱,有风力的官,况按院正在行事,明日去进公里,难道也捺住了。」又有人次来二拙
耳朵里,十分慌了。打听得按院一个老师,作寓在王子嘉家里,只得去寻王子嘉商量。一连寻了六次,再寻
不着,原来王子嘉在京,倚着现任大僚的势,拐了妓女刘美回家,在苏州看戈阳腔正旦章观的戏。两个看上
了,章观要嫁他,刘美闹吵了几场。王子嘉把刘美送与将去的武官,武官又转送一个按院衙门人,王子嘉平
日恶处,刘美一一都说了。章观又曾与按院衙门一个人相好,正要嫁娶,如今又嫁王子嘉,是夺那人心爱的
肉了。两个媪妇,明明是催命鬼,也是前世孽障。未知後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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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御史私行轿夫漏风声 老僧多嘴淫孽难藏影
诗曰:
秋声入夜夜多寒,落叶风中面面残;
无奈官清招谤易,可知宦拙免参难。
正怜去後长垂泪,不分行时便失欢;
即此淫风能砥柱,颂声起处万民叹。
话说各州府县,有那衙蠹光棍,为恶百端的。常有好官,不由所属听信下役,自己人访严拿,毙之杖下,如
前朝祁御史、新朝秦御史。人人感激,个个畏怕。若论有关风化,奸淫不悛的,也与凶人一体重处,惟有前
朝祁御史、新朝李御史。况李御史所处时候,比祁御史更难。前朝独御史更觉威严,一出衙门,家家避匿,
鸡犬不闻,相沿体统如此。新朝初任,有一两个做好人的御史,不但同下僚游山饮酒,和尚亦与衔杯,戏子
亦同掷色,还有唤戏子到衙门,欢呼痛饮的哩。朝廷处了两个,张御史就严肃了。秦御史大振风纪,不假声
色,但把和尚、戏子都看做无恶可行的,不甚关心。李御史偏道:「君子里有恶人,小人里有君子。代天子
行事,在这地方做一场官,纵不能遍访贤能,荐之天子;必须察尽好恶,救此兆民。假如和尚,岂没几个高
僧,修行辨道,岂没几个包揽词讼,串通衙蠹的,比俗人还狠。又岂没几个贪酒好淫,败坏清规的,比俗人
更毒。假如戏子本是贱役,安敢为非,只是倚仗势宦,奢侈放恣,其害尚小,有那行奸卖俏,引诱妇女,玷
辱闺门的。我出京时,就有一大僚,痛恨一优,托我处他,若不犯在我手里罢了。」再一访问,除了淫恶,
也是扶持风教一桩大事,如此存心,却在纪纲 振,顽民未革时候,岂不更难也。
顺治十叁年六月到任,未到任之前,已先各府私刎一番。下马之後,十分爱民,只是衙门人役,毫不假借。
刎半年事,凡是做访的衙门人,与打行讼师,平昔着名的,也拿得尽情,或军或徒。知会了张抚院,再无滞
狱。准的状词,发了府县,不许久淹。就如亲眼见的,亲耳闻的,府县也不敢欺他。
有一个交结衙役,包揽词讼的二和尚,也不住山,也不住寺,以管闲事为生涯。李御史拿下打了几十板,问
徒发驿去了,人人称快。新朝极作兴戏子,李御史只有抚院请他,他请抚院,照了旧规,点几出戏做,除此
再不用这班人。
二月初旬,放告,忽见枫桥地方,有里邻连名呈子,为淫僧强奸幼女事,僧名叁拙。李御史心中大怒,若果
有这事,大伤风化。若没有这事,刁不可长。且不批发,必须私行细访,方不致冤枉。
过了几日,悄悄带了一书一皂,扮做山东枣子客人,打着山东乡谈往枫桥,一路先体访一番,就寻个饭店歇
了。次日从西新桥,直到观音山脚下,天色尚早,不见烧香的来,独自一个,茶馆里买壶茶吃了。问起叁拙
,店家道:「是有财势的和尚,不住在这里,住在花山范家坟相近,我也不知详细,总来不是好和尚。客人
莫去拜他。」李御史不言语,走了出来。只见远远叁四乘轿子来了,虽是布轿,却开着 子的,前面叁个年
小女人,後面一个年老婆子,都是华服。一个轿夫,口里说:「娘娘,你们烧了香,不消吃老和尚茶点了,
快到叁师父那里去,自然有盛馔留你,总承我们早吃些。若是住在那里,明日早来接。」轿内女人道:「且
到那里看。」李御史想道:「这话跷蹊,女人如何住在山里僧房?」紧紧跟了他前去。山门都下了轿,老少
四个女人,一齐上殿烧香,那八个轿夫,门槛上,石基上,散散的坐着。李御史也坐拢来,问路上和女人说
话的,道:「朋友在山里抬轿的麽?」那人道:「正是。」李御史道:「每一乘多少辛苦钱?」那人道:「
到这里烧香,不过一钱二叁分,若人忙时节,也只待一钱五六分。」李御史道:「方 听见说花山叁师父那
里,一定多些了。」那人笑道:「这是不论价的了。不瞒老客说,花山范家坟来了个叁师父,是个光头财主
。相交的女人极多,我们抬的,是他老相识了。抬到那里,凭他们顽耍几时,吃了他酒饭,叁师父每乘与我
们五钱。若过了一夜,次日早来接了,又吃他酒饭,又加五钱细丝银子,一分也不少的。」李御史道:「方
有一老叁少,难道都是他相识?」那人道:「老的不知是娘是婆,这不算数,只叁位娘娘。叁师父自己一
个也够快活了。况他如今收了徒弟,约有二叁十人,怕没几个会弄的。」李御史道:「咱去游玩得的麽?」
那人道:「当时范提学在日,与民同乐,你便去得。如今他只留女人,不留男人,去也不招接你。」说言未
了,四个女人下殿来,上了轿,往西南转湾去了,李御史步上殿来。参拜了观音大士,站起身来,一个老和
尚,捧个化缘疏簿叫道:「阿弥陀佛。大殿上少瓦,求施主老爷布施些,无量功德。」李御史教取过笔来,
写在疏簿上道:「山东李,香金叁钱。」又道:「小 在後就来,即当现送。」老和尚道:「爷走山东,蔑
麽宝货?」李御史道:「卖枣子。」老和尚道:「有船在山下麽,可要备素饭?」李御史道,:「这也使得
,香金外,再补饭金叁钱。」老和尚高叫徒弟,快收拾素饭。说言未了,烧香的纷纷进来,後面一个小後生
,同着一个少年女子,一个捧香纸的家僮,也上殿来。老和尚慌慌张张,走去点香点烛,拜规也去展展。那
後生和女子双双拜了四拜,女子跪着,後生起身,取了签筒,又跪下去,求了一签,两个 起来。老和尚恭
恭敬敬,去作了後生一揖道:「王相公失迎了。」那後生讨了签,教和尚详一详。老和尚看了签,道:「什
麽用的?」後生道:「这娘娘要嫁我,成不成?成了好不好?你详一详。」老和尚道:「难得成!成了也有
损失。」签道:「有物不周全,须防损半边,不周全,就有损失了。」後道:「家乡烟火里,祈福始安然。
保福一保福,就安然了,前不好,後来好。」後生道:「这和尚一派胡诌,这娘娘财礼二百两罢了。我连娘
娘的,已凑足二百两,封好在那里了。只等待行礼。大阿哥张相公、尤相公有工夫,一两日里交与龟子,就
过门了。若说别样事情,我两京大老就是阁老尚书都察院大堂,都与他相知,那抚按临出京,都有人吩咐他
,府县官还怕我,当道府官不好,要奉承我几分,难道我怕龟子?」老和尚就道:「我失言,里面请坐。」
後生也不回言,洋洋竟同一个女人下殿去了。老和尚又慌慌张张跟着送他,他头也不回上轿去了。正是:
败翎鹦鹉不如鸡,得志狐狸强似虎。
老和尚进来气喘喘,邀李御史客堂用饭。李御史随就同他入去,坐了。问:「这後生是谁?」老和尚道:「
爷是山东,自然不认得他,这是有名的王子嘉。」李御史道:「他是什麽人,你称他相公?」老和尚道:「
是便是戏子出身,有个缘故。明朝只府县吏员,为说叁考满了,可以选个仓官、巡检、浒墅关书办,部里有
名册,这两样人,称个相公;一班皂快,也有称相公的。戏子只称师傅;清客只称官人;如今戏子称阿爹,
清客称相公了。这王子嘉原是小旦,行奸卖俏,偷得妇人多了。在平湖被乡宦打逐,本班主人大怒,难免送
官,逐出了班。他因而随着几个老串戏,自己也附在这夥里面,南京北京,在大官府门下,说事过钱,做了
个大通家。苦不奉承相公,把我光头一顿打,那里伸冤。」李御史道:「他奸骗妇人,为何新察院那里没人
告他?」老和尚道:「他偷的都是有体面人家,不是乡宦,定是富家,只得隐瞒了。不比花山叁拙和尚,偷
了整几百妇人,不是银子买奸,定是用势强奸,如今现有里排邻比,告在吴县正堂。他用了百两银子,买上
买下,就压住了。」李御史道:「告在都爷那里,新察院那里,难道也压住了?」老和尚道:「爷,你请些
素酒,我慢慢和你讲,若要正法,除非上司亲提审实了,一顿板子,立刻打死,发与问官,就是清官。大分
上压下来,少不得一个枷号问徒,又逃网去了。」李御史道:「如今那一个官好?」老和尚道:「贫僧也不
柿山,闻得抚按老爷都好,都是爱民的官府,苏州百姓造化,都遇着这样好官府。察院老爷在松江常熟,各
处行事,打死恶人,眉也不皱一皱,阿弥陀佛。就是活阎王一般。」李御史笑了笑儿,回头见一书一皂,立
在背後。吩咐封五钱,叁钱香金,二钱饭金,不消外对了。书皂一齐应道:「嗄!」老和尚道:「爷北方其
有规矩,管家就如答应官府一般。」李御史怕人知觉,就抽身走了。一书一皂,称了五钱,当面送了。已有
小快船,在山下伺候,连夜回衙门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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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不苛二女藏羞徙他郡 法无轻贷两孽入重泉
诗曰:
生憎云汉惯牵愁,横放天河隔女牛;
得月曾怀千里梦,分风自散一林秋。
文章不共沧桑变,诗卷还容天地收;
幸有清廉能砥柱,狂澜此後不须忧。
话说叁拙这 ,自从两个妇女,弄出事来,惊得飞跑,也就把偷妇人的心肠,灰了一半,思想还俗娶妻。但
不便在苏州做事,又不知何处更好,坐在家里,等一个不落发姓吴的徒弟来。他惯走江湖,与他商议。你道
姓吴的是谁?原来半年前,有个洞庭山姓吴的,久走江湖,也曾学些少林拳棒,不肯让人,因闻了叁拙的所
为。一日天色傍晚,走到静室门前,声声要借宿一宵,徒弟们说:「我家长老,再不留生客的。」姓吴的道
:「女人留惯的,男子就不留了麽,我偏要住一夜。」门里转出叁拙来道:「兄要我留,也须好言好语,为
何降着人做?」姓吴道:「晓得你少林出身,就与你跌一交,也不怕你。」叁拙笑道:「老兄若你赢了我,
我不但留你住,还要拜你为师,倘我赢了你,你却如何?」姓吴道:「我终身认你为师,决不食言。」果然
二人上了手,却彼叁拙下了钩子,姓吴的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叁拙忙来扶了道:「得罪!得罪!」这日就
作了相知,二人却都是江湖上人,极说得来,叁拙留他在家里住了,也常常回家去几日,又来山里几日。叁
拙有心事,必然和他商量。
这一日,姓吴来了,坐定就说起一梦:「昨夜梦见察院摆了独桌,在闹市里,请老师吃酒,我想老师又不参
禅讲经,做出名的禅僧,如何察院请你,况是闹市里的独桌,此梦甚是不祥。」叁拙说起要还俗的话,正待
你来商量去处。姓吴的劝他急走,切不可稽迟,万一事发,措手不及,就没人用得力了。叁拙看着名山胜景
,大厦高堂,割舍不得,意欲留几个徒弟,在内看守。姓吴道:「不妙!在他们身上要你,越来牵缠不了。
」如此捱迟了几日。
那知按院到衙门,就把公呈批了,发与本府署印二府,密拿叁拙。二府见了这帖,签点几名能事鹰捕,几名
干事民快,连夜往花山范家坟来。叁拙正收拾银两,打帐次日同姓吴的往松江朱家角买布,扮作布商,往临
清一带地方去,或赶郑州的集。日已停午,忽闻有总捕厅差人,要见叁师父。叁拙慌了,逃又逃不得,躲又
躲不及,忽然差人鹰捕,蜂拥而入,已到面前,道:「本府老爷要你哩!」一个为头差人,扯着就走。叁拙
道:「且请用了饭去。」众人都道:「老爷坐在堂上,立等回话,快去!快去!」姓吴的在旁道:「就是众
位差使钱,少不得要奉。」众人道:「叁拙飞檐走脊的人,我们好好服侍事他走。」叁拙向姓吴道:「你取
了些使用来,到官免不得用刑,还要求照管哩!」大众拥着叁拙出门,有四五个,只推老爷吩咐:「房里有
奇怪物件,取几件去。」搜出女袄叁四件,梳子、篦子、刷子、 子、露花油,都取了去。在柜中银子也随
身取些,随後赶上。一口气直到府前,官未坐堂。姓吴的拉众人到酒店上坐了,吃酒吃饭,打发了二十两差
使钱,人多还不够分。里排四邻,妇人女子,又另是差人都唤到了。不多时,二府升堂,一干人犯带到。二
府略叫里邻问了几句,又叫女儿问了几句,把叁拙夹了一夹棍,打了四十毛板,发了监,妇人女儿发了 ,
连夜把口词审语写了申文,与那梳子、 子等件,第二日申解察院。察院坐堂解进,先叫叁拙上去,问道:
「你和尚住在山里,要梳子何用?」叁拙道:「是小的未披剃时存下的。」察院道:「刷子哩?」叁拙又道
:「未披剃时存下的。」察院道:「和尚要露花油何用?」叁拙道:「一个施主带在那里用,见油香得好,
与他讨的。」察院道:「奴才胡说!我问你叁件女袄,也是施主与你的麽?」叁拙叩头道;「小的该死。」
察院喝道:「你还想活麽?」喝令打了六十板。仍旧府监监了,唤里排四邻吩咐道:「女儿贞洁,本该上本
旌表,只是其母不良,他不能规谏,叫不得贤女。姑饶其母,释放宁家。这恶僧罪大如天,也不只这一案,
你们也不须来伺候了。」
众人谢了出去,妇人在前,女儿在後,街上孩子们拍手笑道:「婆娘打和尚的呵呵。」里排道:「小官们不
要罗皂,因为黄花女儿不肯,察院也称赞他哩!」到了家里,女儿哭向父亲道:「亏了列位里邻呈子上,不
带爹的名字,又亏青天察院,也不牵连问及,如今为我,连娘也饶了。羞人答答,这里住不得了,他州外府
去,还好做人。」父亲道:「小姨娘,嫁在嘉兴城里,搬到那里去再处。」
次日里邻等家,父亲走去谢了,随即先去,通知小姨,连夜雇船搬了去了。正是:
纵教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叁拙在监里,亏了姓吴的替他拿银钱使用,还不受苦,凭他养棒疮,调理身子。第叁日午後,又是察院
发一名犯人下来,却是王子嘉。叁拙问他:「何故你也为事?」王子嘉道:「那里说起,有一个察院老师,
京里一位相知,荐在我家作寓,有个城东财主,只为待人刻薄了,被众告发。他道有银子,买房子生利,并
非生事诈人,怕察院不以监生待他,即加刑责,不过求宽的意思,央那老师说情,情已允了,谢已收了,人
已去了,闻说里面有人怪我,察院如拿访一般,捉我去。一夹棍叁十大板,听他口气,恰像京里有大僚怪我
,先放了火的。骂我道:『奴才!你玷辱人闺门,淫媾人妇女,罪恶贯盈了,还辩什麽?』你道裤裆里事,
一个上司也管起来。」叁拙道:「我也为裤裆里事,监在这里哩!」王子嘉道:「你是和尚,原不该偷婆娘
。我是婆娘偷我,也加个罪名,不服!不服!」
过了两日,忽然听见察院吩咐县里,做了几十面立枷,两个也有些慌了。王子嘉道:「章观不进监看我一看
,写字去骂他。」有挂枝儿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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