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替殿下寻张翊均所在,恳请足下鼎力相助……”
李商隐听了,登时神色一惊,却不知是惊异于王氏来自颍王府的事实,还是张翊均的行踪已失,竟嗫嚅半晌才问道:“翊……翊均兄未往十六宅去?”
“足下竟也不知吗?”虽说王氏本未抱很大希望,但真的听李商隐这样问,心里已凉了半截。
“商、商隐昨夜记得翊均兄早早歇息了,”李商隐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今晨寅初商隐起身梳洗,亦未见翊均兄,想是往十六宅去了,便练笔作文直至方才……”
王氏两眼一眯,细忖俄顷,张翊均来长安想来不过三四日,听殿下说起,似乎眼前这举子始终相伴左右,便问道:“张翊均近日可曾与足下往何处去?”
“那可多了……”李商隐掰着指头细数,“平康里、丹凤门、胡姬酒肆……”
“可有何处蹊跷?”王氏直接打断道。
“呃,且容商隐细想……”李商隐自幼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也因此记忆甚是浩繁,“蹊跷倒不曾,不过商隐记得翊均兄在玄都观……”
王氏并不给他再喋喋不休的机会,果决道:“上车!”
巳初。
长安,万年县,昌乐坊,穆府。
宫中隔日一常参,昨日已朝,今日朝中百官只须巳正前往各自主事之所办公即可,例如六部诸官往中书省,尚书诸吏往尚书省。
穆府正堂内,与其余朝中四品官员屋宅陈设不同,穆府朴素得有些寒酸,时节入冬,正堂内甚至未生起炭火。穆庆臣正倚在松木几旁,手捧着书脊开线的《贞观政要》,读得出神,以至于有人轻叩门扉数次,他竟浑然未觉。
“阿郎……”
“阿郎?”
来人已缓步入内,连唤了两声,穆庆臣这才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认出来人是自己府中亲事王师文。穆庆臣小心地将书本合上,闭目捏着鼻梁上端,语气中稍有疲惫地问王师文有何事。
“阿郎,马给您备好了,”王师文年岁三十出头,探身道:“已是巳初了,该往尚书省了……”
“好,好……”穆庆臣说着,便拿起茶盏吹了吹,啜了一口,“饮完茶便走……”
王师文唱了声喏,却又有些在意地回身弯腰道:“阿郎……圣人都许诺让阿郎做宰相了,这两日过去了,为何今日仍未有消息啊?”
穆庆臣闻言轻放下茶盏,默然良久,他昨日已有耳闻,由于自己的升迁过速,拜相的流言也如野火般迅速传开,似乎有人已向圣人劝谏了此事。如此看来,拜相竟如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即。
穆庆臣淡淡道:“圣人自有圣裁……”
王师文无奈,便又施一礼,正要退下,却听得府门外传来一似走马吏拖长的高声传唤:“尚书左丞、翰林学士、知制诰,广平穆庆臣,开门延接诏命!”
穆庆臣闻言,登时起身,掸了掸身上因浣洗多次而略显褪色的朝服,而后和王师文一同趋向府门。
一名仆役将府门开启后,从门外便匆匆走进一胖胖的青衫宦官,身后紧跟一名身材瘦削的走马吏。
青衫宦官在穆府中稍稍环视片刻,前额微微皱起,他惊诧于穆府内的“干净整洁”,却并未多说半句,便伸手从走马吏手中接过一卷锦帛,轴上金玉相饰,王师文见了,心中竟有些许忐忑。
莫非这便是……
“诏命至!”
穆庆臣和王师文以及府上一众仆役皆伏身下拜。
帛诏徐徐展开,青衫宦官朗声念道:“制曰:出纳大命,宰司元化,调四气以统和天人,贞百度以镇安夷夏,必资髦杰,用委钧衡。朕嗣守丕图,思宏至理,万物之重,属於台臣……”
院内栽种的柳树枝条坠下来几滴晨露,在地面上渗起几抹水晕,穆庆臣看在眼里,竟感觉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九年前的那一日,在明德门外的柳枝上,似也凝满了晨露。
“……君义与庆臣兄,同科进士,出身同乡,此生识兄,乃君义三生有幸……”
“……然君义三尺微命,一介末吏,上书规谏,却徙忠州三千里,还望庆臣兄莫学君义,务必珍重!”
“欸,男子汉大丈夫,流什么眼泪?”成君义笑着拍拍穆庆臣的后背,顺便拂去穆庆臣肩头的雪花,“践行的话都让我说了,怎么倒像是我送别你了?”
见穆庆臣一言未发,成君义宽慰道:“好了,你老老实实往上爬,待某日庆臣兄身居高位了,再将小弟我从忠州拉回来便好了……”
穆庆臣不住地点头……
然而彼时的他却从未想到,这道别竟是永别,而北司……竟又那般丧心病狂。
青衫宦官抬高了些语调,诏书已念到了最后一句:“……敬戒厥位,永孚於休。可擢穆庆臣正议大夫、行尚书右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勋赐如故!”
“恭贺穆公,位极人臣,”青衫宦官满面堆笑地将帛诏合拢,躬身向前拱手,又自我纠正道:“噢不对,该称呼……穆相公了!”
穆庆臣谢恩后,无比郑重地抬首接过帛诏,他的面色平静如水,双眸却似燃起熊熊烈焰。
君义,卿之所托;庆臣,未敢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