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时分也到了,但今日赵归真却晚了整整三刻工夫。
赵归真被宋皋领进草庐后,连忙拱手道:“殿下请恕微臣之罪,今日来迟了……”说完便要屈膝赔罪,被李瀍制止。
“无妨,坐。”李瀍闭目向一侧一指,那里铺着几张蒲团。
赵归真抬手谢恩后,便拖着一张蒲团跪坐在下首位置。
两人静坐无言了半晌,颍王睁开双眼,挺直身子,语气不经意道:“听闻今日赵炼师入宫为皇太后函席侍讲,皇太后贵安?”
“回殿下,太后安!”赵归真抬手道。
“宫中可有何事?”
“回殿下,宫中无事!”
“上次圣人因事未来赴宴,不知炼师可有闻得些风言风语?”
“回殿下,微臣不曾!”
颍王撇撇嘴,他本想从赵归真这里问出些宫中事,尤其是上次天子未往十六宅赴宴一事的内情,或者……若有能帮到张翊均查案的线索自是最好。但见赵归真每次回答得这般干脆,他已没有抱太大希望了,毕竟他熟知这位老道的心性,向来是对修道以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李瀍指节敲了下榻沿,不无感慨地苦笑道:“炼师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道德经》啊。”
赵归真只是陪笑,李瀍不再寒暄冗辞,便颔首示意道:“炼师请讲《易经》吧……”
“殿下,”赵归真这时却开口道:“宫中事老臣虽未有耳闻,但城中却有一事,老臣……只是不知当如何讲起?”
王府的三进院内,王氏吩咐完几名婢女打扫下院内的残叶,尔后移步回廊。院内回廊围着一塘鱼池,内里养着数条体格健美、泳姿雄然的锦鲤,唐朝因避皇家名讳,“鲤”与“李”同音,因此锦鲤只可作观赏,不可食用,也由此而成为达官贵人争相饲养的家宠,价格不菲。
回廊直通侧室书阁,王氏准备像往日一样往侧室书房读些颍王的藏书,静待申时赵归真讲道终了,却在回廊转角蓦地望见独坐栏杆的阿朓。
阿朓双腿向着鱼池,两手把住栏杆,目光呆呆地凝在池中锦鲤上。
王氏生怕声音太大吓着阿朓,失手落入池中,便试探着叫了小道童一声:“阿朓?”但阿朓却似是没有听见。
王氏缓步走到阿朓身旁,阿朓虽然注意到王氏的存在,回看了她一眼,但却始终面无表情,对王氏的问话毫无表示。
王氏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她印象里,平日阿朓甚是健谈,每次进到府中,始终笑容满面,不是跑到宋公公那里问这问那,就是和府中婢女躲猫捉戏,也常向王氏讲些十六宅外的传闻之类。今日阿朓这般状态王氏属实闻所未闻。
难道……今日赵炼师入宫时出了什么事?被阿朓注意到了?
“阿朓,”王氏俯下身去,敛声道:“宫里好玩吗?”
阿朓无反应。
“含凉殿大否?”
阿朓仍无反应。
再想想,再想想……王氏虽对自己这样默念着,但阿朓如此毫无反应实在让王氏不知道能问些什么。
恰在此刻,阿朓的目光忽地从鱼池上移开,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远处的三进月门。王氏顺着望过去,只见宋皋端着茶壶茶盏,正有些着急地朝后园而去。
王氏又看了看阿朓的眼神。
莫非……
王氏玉颈微颤,她压低了些声音,柔声问道:“阿朓……可曾见到王守澄王将军?”
阿朓从宋皋身上移开视线,他一脸茫然地望着王氏,似乎并不明白她说的是谁。
王氏柳眉轻蹙,慧眸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便默默起身,招呼了下宋皋过来。
老宦官听到王妃这声唤,连忙将手中托盘递到一府中仆役的手里,尔后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欠身问颍王妃有何吩咐。
王氏在他耳侧耳语稍稍了两句,宋皋脸色微变,问道:“可是……老奴……”
王氏宽慰道:“不必忧心,只稍一会儿。”
宋皋抬手唱喏,尔后便缓步离开。过了不多时,宋皋依照王氏吩咐换上了一身绫罗紫袍,头佩冲天乌纱冠。这身衣服是颍王的官服,平日常常放在柜中,极少取用,因此对于宋皋来说略有些束腰且紧。而且穿着殿下的官服,宋皋也有些心虚打鼓,无奈王妃之命。
王氏领着宋皋再次趋入回廊,站到阿朓跟前。只见阿朓看到宋皋的这一瞬,他的双目立时瞪得浑圆,瞳孔骤缩,眼神中似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而下一弹指,阿朓竟“哇”地一声嚎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