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多喜纹些诗词经文之类。早几年曾有一荆州街子葛清,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诗,凡三十余首,以至体无完肤,直被世人称为白舍人行诗图。
虬髯汉将袖子又放了下去,张翊均随之收回视线,回忆起他方才的那一瞥。此人右臂纹身颇为与众不同,似是某种图腾,状似雄鹰展翅,中有一僧人一手持环,一掌摊开,不知象征何意。
善和里的中心十字街车水马龙,从张翊均坐的位置恰好能望见那边车驾行人川流不息的光景,但怪异的是,不少制式不俗的四望车纷纷在那处十字向南一拐,转向了稍微不那么繁华的南曲,其中甚至不乏驷车。
张翊均不由稍有好奇地招呼了下正巧刚给前面一桌上完菜的店家,问道:“前面南曲那间街巷怎么感觉车来人往的?”
“哎哟……”店家也是百无聊赖,听了这问话,咧嘴一笑叉手道:“客官是没怎么来过这善和里吧……”尔后用粗麻擦了擦油腻腻的手,向张翊均约略一探身,压低了些声音:“那里向南是郑注郑门人的宅邸,今日门人要纳妾……”
张翊均眼眸颤了一下,纳妾?难怪方才入坊时感觉似有高官要娶亲,原来正是他要寻的郑注!
他没想到自己随便挑的这家餐铺竟然守着直通郑注宅邸的街角,如此说来,这店家应当对郑注颇有了解。张翊均慧眸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便明知故问道:“郑注?此人可是何高官金紫?怎么未曾在京中怎么听说他的名讳?”
店家不由拊掌哂笑了起来:“还说客官没怎么来过善和里,原是初到长安吧。”他见店内眼下并不忙,便坐到张翊均对首,小臂搭在桌上,手遮着嘴的一侧凑过来,像是说段子一样讲得如数家珍:“这郑注,原姓鱼,郑为冒姓,本是河东绛州一行医,出身微贱,弗能远视。后来得以医术佐道入李愬幕府,深得信任……”
其实店家说的这些张翊均都早有耳闻,但是他表现得聚精会神,边喝着羊汤,边不时点头附和,尝试找准机会从中探听些许内情。
“……彼时仍为徐州监军的王守澄王将军,据说甚怒此人凭借医术得宠,几次想除掉他,结果与此人促膝相谈后,竟然相见恨晚,奉为奇才,由此一步登天,纳为门人,得入京师已有十数年了,其间王将军打点交结,皆靠……”店家说到这儿,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不禁连连轻拍自己的脸颊:“失言失言!”
张翊均投箸抱拳道:“鄙人乃赴京赶考一枚举子,正欲凭所携诗文干谒知贡官,不知店家所说这郑大门人,可否予鄙人一臂之力?”
店家哈哈一笑,朝张翊均摆了摆手:“足下想多啦!郑门人哪是那么容易见的?”
张翊均见话题走向有戏,像是故意引话一般问道:“哦?却不知近来都是谁人来此干谒啊?难道并非文人?”
“郑注那种人怎么会读得懂诗文,”店家颇为隐晦地食指指了指天:“都是达官权僚,想往上走的贵人呗。”
“那……”张翊均继续试探道:“不知近来可还有其他人出入此间啊?”
店家双眼一眯,脸颊随之绷紧了几许,让张翊均顿觉自己这一问唐突了。
“足下……意之所指是?”
那就将计就计吧……
“可有玄甲兵士出入此间?”张翊均仍旧保持着轻松的语调,他尽力将这话问得毫不经意。但他没想到的是,店家闻言竟脸色骤变,瞬间黑了下去,沉声道:“某不曾听说什么金甲兵士,客官吃完了,便快去赶路吧……”言罢竟毫不客气地起身,拂袖进到店内。
张翊均对店家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感到讶异,他隐隐觉得,这条街上虽然表面一片太平祥和,但其间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翊均吃完了水盆羊肉,准备离席前,低头将手探到铜銙上的小钱囊里,却听有人在他的桌上一敲。
张翊均猛然抬头,只见桌上多了一缗铜钱的同时,一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立在他的身前。张翊均上下打量了此人半晌,回忆起来此人正是方才在他邻桌喝羊肉汤的虬髯汉!
张翊均稍有警觉,语中疑惑:“敢问足下是?”
虬髯汉表情严肃,粗重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张翊均的双目,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细细打量张翊均的神情变化。两人就这样足足沉默有良晌,虬髯汉才开口道:“尊驾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