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乙酉,巳初。
长安,长安县,光德坊。
弄清楚下一步将往何处后,李商隐终于感觉自己打起了精神,他整了整衣冠蹀躞,言语中跃跃欲试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趟万年县衙了?”
张翊均点点头,但眉间却挤出了细纹。
“翊均兄……怎么了?”
张翊均又一次面向墨宝抱臂而立,咂了下嘴道:“万年县衙属于京县,县令官至正五品,凭寻常手段,恐怕没那么容易能走访……”
李商隐不解道:“可是……翊均兄不是有颍王印绶?”
张翊均连忙摇头予以否决,解释道:“印绶可不是能随便用的……况且县衙重地,不宜以亲王幕僚身份私访,若为人所知,将有私交朝臣之嫌,必对殿下不利。”
原本有了斗志的李商隐被这盆冷水一浇,顿时也犯了难。他现在虽然懂得了利用特权,却还没领悟特权也是柄双刃剑,稍有不慎,便有反噬的风险。
藏书阁内沉寂有良晌,李商隐忽地灵机一动,率先打破沉默道:“有了!”
“……义山记得昨日,某人曾自称过,万年县辖境皆是他的地盘来着,不知在此事上可否请动他助一臂之力?”
听完这自出机杼的提议,张翊均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不禁向李商隐投去赞赏的目光。
“去万年县!”
与此同时。
万年县,平康坊北曲。
清凤阁自从先前发生凶案后,便要彻底歇业旬日。平康坊乃是阖城最为繁华之所,内中除却享乐游宴之场所,亦不乏达官显贵之宅邸,发生凶案的又是优妓遍布的南曲,万年县不敢不重视。因此万年县衙前后三次由县尉何俅亲自率人来此取证勘察。
从清凤阁一路向北,穿过两道十字街口,在坊里的东北角,坐落着十数处白墙青瓦宅院,建筑风格相类,相互几乎连绵成片。这些宅院前皆陈列着十把长戟,左右旁侧还各有一根阀阅立柱,中庭则都高高升起一面旌旗,其上所绘各不相同,皆是凶猛的飞禽、走兽、蛟龙、游鱼之类,一望便知是各大藩镇节度使设于京中的进奏院。
进奏院再往北,尽是出售珍宝古玩、香薰、金银器、锦罗绸缎的奢侈品商铺。节帅每被召入朝,若于京师别无宅邸,皆会选择在此下榻,届时周遭商铺又会是一番热闹景象。
璇玑下了赁车,一路心情低落地走到这一溜商铺附近,步速稍缓。这里人声喧嚣不已,吆喝声、叫卖声、唱戏声层层交叠。不少相互追奔的垂髫孩提口中还唱着童谣:“漳水澄澄,唐祚久长。岁在辛亥,水丰天黄……”
但此刻始终萦绕在璇玑耳廓的,唯有张翊均最后对她说的那几句话,让她久久挥之不去。
自己虽为清倌,纵然洁身自好,但恐怕在他人看来,自己便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吧……璇玑苦笑一下,这一抹笑却藏着深深的凄楚。
她压着步子,绕过这些沿街店铺,匆匆进了一处坐落在街巷尽头的小院。
这里其实原本是二妈妈的一间别业,后来自己成了头牌,二妈妈便将这别业让出来,自己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此住。往昔清凤阁生意火爆,平日里璇玑基本都呆在南曲,或是被恩客拉去伴游,很少来这小院。却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了。
璇玑轻叹一声,她摘了帷帽,褪下男服,往内堂换了身大袖衫,扎好束带;又简单梳了个螺髻,在其上插上一柄羊脂玉簪。完成这一整套穿戴后,她才觉得自己终于能松口气。
直到她出到庭院内,蓦地听到从前院门扉传来了一阵沉重的叩门声……
璇玑猛地胸中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