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到了宫门口,并不敢进去,只带着香靡跪倒在台阶之下,朗声道:“大人,罪婢云锦前来领罪。”
北辰星君眼皮都不抬:“云锦,以前这些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处理的,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云锦咬了咬牙:“香靡自作主张,起了妄念,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按例当罚去守一年的濯日池!”
香靡闻言大惊,拼命磕头:“请大人明鉴,奴婢只是想伺候大人,并没有把脂粉掉在饭菜里,奴婢连食盒也不曾打开啊!”
云锦喝道:“住口!大人面前岂容你如此无状!”
北辰星君懒懒地道:“不要吵了,香靡先拖到前殿打二十鞭再送去濯日池。以后谁再不懂规矩,不必再去濯日池,直接抽去仙骨打入轮回道。云锦,我上千年没有管理这宫里的大小事务,一直以来都是你一手管理,你辛苦了。”
云锦连忙施礼:“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北辰星君笑了笑:“但你却让我失望了,先有金缕衣和小白争执一事你调理不当,险些酿成大祸,再有随意放东海五太子进了竹林,现在又有了你手下之人僭越一事。可见你是不再适合做管事了,从即刻起,你的管事一职就由照影来接替,你就接替香靡以往的差事吧。”
云锦似有些愣住,眼圈瞬间红了,随即委屈万分地咬着唇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哽咽地答了一声:“是。”
她本来是北辰宫最风光的总管,而香靡却只是一个普通到了极点的仙婢,人人都可以指使。现在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她从云端推落尘埃,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凡人灵魂附身金缕衣开始的。她的怨恨和不甘可想而知,但她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香靡却是个没眼色的,伏在地上大哭道:“打奴婢多少鞭奴婢都认,但奴婢真的不想去濯日池,求大人饶命啊。”又回头拉着云锦:“姐姐,姐姐,我错了,你帮我求求情。我不要去濯日池。”
云锦却是捂住她的嘴,面无表情地把她拖了下去。
明珠偷偷告诉苏绾:“濯日池,就是太阳洗澡的地方,太阳每天都要在那里洗澡,洗澡的时候,它身上的热力和火焰会把整池的水都烧得起来,温度奇高,周围寸草不生。法力弱的小仙在那里,往往坚持不到十天半月就会因为受不了高温灼热而病倒,病倒就会误了差事,误了差事就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轻则抽去仙骨,从头修炼,重则落入轮回受苦,去了那里就是一个死字,所以大家都害怕去濯日池。”
苏绾听得害怕,再看北辰星君,从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也是冷冷淡淡的,仿佛哀怨委屈的云锦和痛哭流涕的香靡只是路边两块不相干的石头。
苏绾由不得打了个冷战。一直以来她都没觉得这北辰宫的规矩有多严,甚至在今早见了膳房的一群人之后,还觉得有点好玩。现在她才知道,香靡不过就是自作主张送了顿饭,就可以得到这样重的惩罚,还连带着云锦也丢了管事的职位,降为一个最普通的仙娥。
那她把白乌鸦的毛弄成那个样子,把北辰星君的洗脸毛巾做了抹布,给他脸色看。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她却那样大胆地不经他的允许就把他的锦榻占为己有,她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她害怕地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平静自然地继续吃他的早饭,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第一次正视自己所处的环境,与她生活惯了的现代社会不同,这是一个强权的世界,强者才有发言权,强者拥有一切。北辰星君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一句话就可以把一个人捧上天,也可以把一个人从云端打落尘埃,一切只凭他高兴。
她之所以能安然地活着,之所以还能耍耍小性子,是因为他对她还有兴趣,所以他只是逗弄戏耍她,并不认真和她见地。假如有朝一日他厌烦了她,他同样会毫不留情地,像处理其他人那样惩罚她。而她的实力,根本就不能和那些仙娥相提并论,因此,很可能,他一挥袍袖,她就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不行,在她能自保之前,她得打足精神,竭尽所能讨好他,努力抱紧他这棵大树才是。
苏绾打定主意,北辰星君一吃完饭,她立刻飞快地冲了上去,递过一杯不冷不热正好的茶水,谄媚地笑着:“大人请漱口。”接着漱盂就捧到了他面前。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漱了口,也不多语,只问明珠:“你的卫生打扫完了?”
明珠一溜烟地去了。
苏绾利索地收拾完碗筷,又沏好一杯香茶双手呈上,脸上的笑容讨好得刺眼:“大人请用茶。”
北辰星君笑起来:“知道害怕了?”
苏绾讪讪一笑,拿着抹布使劲擦桌子:“宫里的规矩真严。”
“在天界,顶顶要紧的就是懂规矩,守规矩。”他淡淡地笑着,“你可能不知道,云锦服侍了我很多年,这么大的时候她就跟着我了。”他比了一个不到椅子高的动作,叹了口气:“那时候她还没有明珠大。一转眼,已经三千年过去了。我五千岁,她却也将近四千岁了。”
他没有提香靡,云锦跟了他许多年,但他罚起她来一样不给她留面子,那么香靡对于他来说,就真的是一块路边的石头,死活与他无关。
苏绾手下顿了顿,很认真地回答:“我记住了。”她不要做路边的石头,她要牢牢抓住一切机会。
“明白就好。”北辰星君的笑容温和灿烂。
苏绾却觉得有些寒冷。
“过来,我教你修炼的口诀。”北辰星君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贴着他,有意无意地贴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温热的呼吸吹得她全身寒毛倒竖,苏绾挣了一下,挣不开,她也就不再反抗,只是僵着身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倒把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牢牢记在心里。
“都记住了?”他掐了她的腰一下,叹了一声,“总算要实在些了。”
苏绾刚好被他掐到痒痒肉,不由咧嘴笑了笑,想到自己被吃了豆腐,她的眉毛又皱在了一起,整一个囧字脸。
北辰星君放开了她,蹙眉道:“这是什么表情?记不住就再问一次,又哭又笑,也不怕脸抽筋。”
就是抽筋也是他害的,苏绾微微一笑:“大人授业,我岂能不认真听讲?我已经记住了。”
北辰星君扬扬眉,一脸的不信:“都记住了?你重复一遍?”
苏绾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连他的口水话都没记错一个字。说完,她洋洋自得地一回头:“大人,我没记错吧?”
北辰星君的脸色很不好看,苏绾诧异地摸摸头:“难道我记错了?”
北辰星君沉着脸不吭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苏绾越发觉得她是记错了什么,便缠着他问:“大人,我什么地方错了你可得提醒我,这事开不得玩笑的,我会走火入魔的。”
北辰星君的嘴角抽了抽,倒笑了:“走火入魔?你还不够格。”那魔道是那么容易入的?
苏绾被他打击,撅嘴道:“入魔也要讲资格的?”
北辰星君躺倒在榻上,干脆闭上眼不理她。
拽什么拽?苏绾在袖子里悄悄对他晃了晃拳头,既然不会走火入魔,她就练了。她想,要修炼,就要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那么什么地方灵气最充沛呢?肯定是朝夕所在的那片竹林,她就去那里好了,还可以听朝夕吹吹牛。
她刚走到门口,一只金丝雀飞到窗口处,对着北辰星君歪着脑袋“啾啾”地叫,北辰星君道:“让她们进来。”
苏绾立刻来了精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大人,您怎么知道它在说什么?您懂鸟语?”
北辰星君未睁眼,却是弯起嘴角:“对,我懂鸟语,怎么,你有心情有力气陪我说鸟话了?”
小气鬼,苏绾暗骂了一声,她不就是当初在东海的时候被打得半死不活地,因为烦他说了句“老娘没心情没力气陪你说什么鸟话!”么?
说话间,柔柔带着柳儿在殿外道:“膳房柔柔、柳儿前来领罪。”苏绾探了个头,随即又往后退,不知道他又要怎样处罚柔弱和柳儿了。
北辰星君慢吞吞地起身:“过来,学学规矩。”苏绾知道害怕了是好事,但还不够,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教育她一回。
最后柔柔虽然被罚,但到底没有被除去膳房管事一职,但玩忽职守的柳儿却遭到了和香靡同样的下场——被送去守濯日池,只不过她要稍好些,没有被当众责打那二十鞭。
傍晚时分,新上任的总管照影来向北辰星君报到,顺便报告一干人等的惩罚情况。包括芷风闯林那日看守林子的守卫在内,一共六个人被送去了濯日池。也就是说,这六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凡人梦寐以求的神仙身份。
从那以后,意识到危机的苏绾规矩谨慎了许多,她很自觉地把自己升级为保姆,把北辰星君下降为需要无微不至照顾的小孩。如此一来,她怎么照顾他都是应该的,他怎么指使她也是应该的,因为在她心目中,他们一个是大人,一个小孩。一段时间过后,苏绾把精神胜利法运用得无比纯熟。
与此同时,她刻苦修炼,对自己严格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第十六章 玄清心经
没有目标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很难熬,但假如有了既定的目标,并为之而奋斗呢话,时间总是不够的。
不知不觉,苏绾在北辰宫已经呆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不多不少,但最大的一件,就是借助于柔柔的鱼皮花生,让她和小白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相处。
至于她的修仙路,似乎是遥遥无期。每天她都饱含希望地睡去,又充满渴望地醒来。恨不得一睁眼,明珠就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身影和表情,早些结束这种哑巴和无影人的状态。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她终归是失望了。这种时候,精神胜利法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她急得不行,去缠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却笑着问她:“凡人修仙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仙啊。”
“那成了仙,有什么好处?”
“可以上天,可以长生不老。”
“此外还有什么好处?”
此外,似乎是没了,神仙也是有强弱之分的,强者才能居于上位,弱者还是生死不能自已。比如说,这北辰宫里大大小小的仙娥,童子们,她就没看出他们这个神仙当得有什么意思。除了千年的寂寞和严苛的规矩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见苏绾沉默,北辰星君道:“没有了,是不是?你已经在天上,你已经不会死亡,你还要什么?”
苏绾道:“我想能和别人一样,能和别人正常地交流沟通,不要人像看鬼一样地看我,也不要当哑巴。这样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像个傻瓜。”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苏绾点头,还不止这样,她想脱掉这身衣服,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她不敢说,每次她一流露出自己讨厌做金缕衣的想法,往往就会受到一次不轻不重的惩罚。虽然北辰星君没有明确表态是因为这个才惩罚的她,而是找的其他借口,但她不是傻子,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两次她就已经明白,这个话题不能提。
她从明珠那里知道,这段时间,有很多人向北辰星君借过金缕衣,但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她很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人就有不得已的时候。他之所以拒绝,不过是因为来借的人都只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人,假如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比他还厉害,地位比他还高的人,他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修仙的路何其漫漫,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你想要成个什么样子?你也太心急了。”
苏绾乖巧地认错:“是,我太心急了。”其实她心里有个想法,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也就是说,她其实相当于凡人修炼了六十年。更何况,她是在灵气充沛的天上,还是在法力高强的仙人的指导下,为什么她就不能进步得快一点呢?难道她其实就是废柴一根?不是这块料?
她把她的疑惑告诉明珠,明珠却不能解释。当初他从开窍到修炼成|人形,虽然用了整整一千年的时间,但是他是从一颗珠子变成|人啊,苏绾和他不同,虽然没有了肉体,但精气和神智都是有的,而且她也只是想让自己能发声,能被人看见而已,为什么就一点进步都没有?
她最疑惑的是,既然北辰星君的仙气那么好使,为什么他就不肯给她一口呢?难道是她表现得还不够好,所以没资格得到?
每思至此,她对北辰星君的态度更是恭谨和殷勤。北辰星君却似乎并不领情,他常常几天不回来,也不再对她动手动脚,和她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很久不见笑容,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苏绾只好尽量靠自己勤学苦练。明珠仍然和她靠着写字交流,偶尔明珠也会指点她一下,但他们所走的路子不同,也没有什么帮助。
明珠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替她着急,总想着要是能帮帮她就好了。
这天清晨,好不容易送走起床气发作,吃早饭挑三拣四的北辰星君,苏绾老老实实地把屋里收拾整齐。收到他那张宽大的象牙床时,她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葡萄纹花鸟银香囊,香囊里的香还残存着指甲盖大一点,气味很清雅。
北辰星君这样身份的人,有这样的东西并不稀罕。可是北辰星君是个从来不喜欢用任何香料的人,所以他的身上永远都只有太阳的味道,所以苏绾稀罕地拿起那银香囊仔细查看了一回,又小心地收拾好。
她联想起北辰星君这段时间的表现,想当然地认为,北辰星君肯定是谈恋爱了,而且这恋爱谈得很不顺当,要不然他那古怪的表现没法子解释。
苏绾有点好奇,像他们这样的仙人,会怎样谈恋爱?北辰星君这样臭美,这样拽的人,会看上什么样的女子?又是什么样的女子会拒绝北辰星君这样的人?让他天天郁闷至此?苏绾想到北辰星君失恋,心情不由有些大好,总算有人能给他吃点瘪。
她倒了一盆热水,揉了块热毛巾,扑过去卡住拼命挣扎的白乌鸦,把手里的热毛巾兜头给它盖下去,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擦了几回。没办法,北辰星君有洁癖,白乌鸦自从被褪了毛,就不能自己去洗澡。只好靠她每天早晚给它擦洗上一遍,这也是她这个保姆的工作之一。
“呱!”白乌鸦挣扎着,嘶哑地叫唤着,它太痛恨这件事了。前些日子是北辰星君亲自动手给它擦洗,它不敢有任何想法。但现在是苏绾,实力根本不如它的苏绾,是一个凡人,还是个鬼魂,是褪去它那身光滑水溜,天下无双的美丽羽毛的罪魁祸首。
一想到自己像个傻瓜,先被这个女人看光了身子,又被她当做小孩子一样地从头擦到脚,白乌鸦每每气得吐血。这种沮丧和不甘心,是苏绾无论用多少鱼皮花生都补偿不了的,也是苏绾理解不了的。它白乌鸦,虽然是一只鸟,但却是一只通了人事的神鸟,它也是有自尊心和羞耻心的。
苏绾总算放开了它:“小白,你别冒火了,我也没法子不是?等你的羽毛完全长好了,你自己去月华池洗。那时你也轻松,我也轻松,是不是?”说完取了个小碟子,数了大概十颗鱼皮花生递到它面前,轻轻摸摸它的头:“吃吧。”
白乌鸦翻着白眼,却又禁不住诱惑,它决定不和女人一般见识,于是它高傲地迈着八字步,做出赏脸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把鱼皮花生吃完。吃完却又痛恨苏绾为什么这么吝啬,只给它数这么多一点点?
“苏绾!”
明珠兴冲冲地从竹林外进来,抓起正蹲在门口给北辰星君洗袜子的苏绾,神秘兮兮地说:“走,我拿件东西给你看。”
等二人一离开,蹲在窗沿上假寐的白乌鸦立刻迈动两只肥爪子,费力地从窗沿上跳下来,悄悄地跟在二人身后。
苏绾跟着明珠走到后殿——这里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竹林里四处窥伺,到处打小报告的鸟,也没有明珠一类的小精灵,小仙。
明珠小心地关好门,晃了晃手里的绢册:“你看这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