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没有动静,她也就没有出声,只接着如常吃喝说笑。
韩长暮在门外看了片刻,背负着手慢慢走回了相隔不远的,自己的那间廨房。
他抄起一本书,慢慢的翻页,心却静不下来,目光始终游离在书页之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他伸手按了按额角,连灌了几盏冷茶下去,心才算安定了下来。
门外忽的传来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听来格外的熟悉,他勾了勾唇,抿出一抹笑。
外头的人似乎在门前停了一瞬,便推门而入,将食盒里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食案上,转头朝韩长暮招呼道:“大人从宫里出来,还没有用暮食吧,下官给您送过来了。”
韩长暮嘁了一声,面无表情瞟了姚杳一眼:“喝多了?”
姚杳嘿嘿笑了两声:“包骋考完了,总算是自由了,这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大人恕罪。”
韩长暮抿抿嘴,又问:“杏花微雨好喝吗?”
姚杳连连点头:“大人要尝尝吗?”
韩长暮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好。”
姚杳顿时雀跃无比,飞快的旋出廨房,不过片刻功夫,便又飞快的旋了回来,手里提溜着个还没有开封的酒坛子,重重的搁在食案上。
“大人,在贡院里苦了那么些日子,今日可得好好喝几杯。”姚杳笑眯眯的揭开酒坛的封口,奇异的酒香顷刻间便漫了出来。
那芳气笼人,如同一抹春冷嫩寒,烟雨迷蒙间,红杏微湿。
韩长暮对这酒生出无尽的好奇心来,微微一笑:“好。”
这酒名字虽雅,酒味也并不重,反倒香气十足,但是后劲儿比寻常的还要大一些。
姚杳起先便已经喝了一坛子了,这会儿又陪着韩长暮喝了几杯,酒气上头就壮了怂人胆,她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她今日出宫后,回了一趟京兆府的公房沐了个浴,换了一身衣裳。
这身衣裳是谢孟夏上回赏她的,料子极好,这个时节穿最是舒爽,只可惜袖子宽大了些,打起架来有些累赘。
她平时是不怎么穿的,想着今日应当无架可打,便穿上了。
这会儿喝多了几口酒,她便开始嫌弃这宽大的衣袖哩哩啦啦的不方便,伸手将袖子高高捋起来,用布条系住,露出了两条并不十分白净的胳膊,斟酒夹菜,十分的畅快。
韩长暮原本酒量便极好,又始终端着酒盏小口小口的抿着,更是丝毫醉意都没有。
他看着姚杳豪气云天喝酒吃肉,眼看便有要踩着胡床站到食案上的架势了,嗤的一笑,忙伸手去拽她:“快下来,仔细摔了。”
姚杳挥了挥手,眼尾通红:“不会,我稳当着呢。”
韩长暮笑眯眯的,暗叹了一声,看来是在贡院里关的快憋出病了,这突然放出来,便忘乎所以了。
他把姚杳拉回胡床做好,拿过她手上的酒壶:“别喝了,你醉了。”
姚杳跳起来伸手去抢,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醉了,谁醉了,这,这才哪到哪呢?”
韩长暮左躲右闪,无奈的摇头轻笑。
目光突然落在姚杳的左手手腕内侧,他的双眼眯了眯。
那手腕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烧伤,皮肤颜色比别处略浅发白,似乎烧的十分严重,疤痕起起伏伏,看上去格外的狰狞。
他心下微慌,一把抓住姚杳的手腕,指着内侧急切发问:“姚参军,阿杳,阿杳,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姚杳低下头,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笑了:“这啊,嗨,刚进掖庭的时候,冬日里到处都冻死人,也就灶房暖和点,我就坐在灶头打瞌睡,人一下子歪了,这个地方就被火燎了,没事儿,早就好了。”
韩长暮皱眉:“是,永安元年,你刚进掖庭的时候吗?”
姚杳迷迷蒙蒙的应了声是。
韩长暮稳了稳心神,面色如常的又问:“那,没被火烧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吗?”
姚杳翻着眼皮儿看了韩长暮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二傻子一般,嘻嘻笑着,满嘴的酒话:“当然记得了,这是,我的肉啊,我,我肯定记得啊,没被火烧的时候,也不好看,那么,那么一大块胎记,青色的,难看死了。”
这话如同雷击,重重的劈在了韩长暮的心上,他脸色惨白,唇角嗫嚅着继续问:“阿杳,阿杳,你听我说,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从哪里进的掖庭吗,你进掖庭前,是,是住在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