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掩口笑着哄她:“姐儿学说话学得真快哪,不过认字是男孩子学的,姐儿只要乖乖的就好。”
赵琇忍不住要暴躁了!
可惜米氏完全没发现女儿的暴躁,她光是照顾儿子和丈夫就累不过来了。儿子还好,乖巧听话,就是有些择席,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不佳,但时间一长,他也渐渐适应过来了。问题是丈夫赵焯,他自打踩上甲板就开始晕船,吐了好几日,睡不好吃不好,脸都瘦了两圈,面色惨白,整个人都虚脱了。张氏担心儿子,把事先备好的晕船药给他吃了试试,效果甚微,每日只能靠稀粥水和参汤撑着,婆媳二人是操碎了心。
张氏有意等船队靠岸时,请位大夫来给儿子瞧瞧,可赵炯那边得了消息,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都在小城镇上停靠,补给些食水是没问题,大夫却未必能找到,找到了水平也高不了。张氏暗恼,要求赵炯寻个大些的城镇歇上两天,让赵焯喘口气。赵炯却打发人过来说:“多撑几日就习惯了,这晕船的毛病就是这样,若受不了停下来歇两日,二弟固然能好过些,可再出发时,还是要再犯的,那时怎么办?再歇两日么?这一路歇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到老家?入土的吉日是早就定下了的,别连累了父亲的大事!”
他搬出了已故的郡公爷,煜大老爷也亲自过来相劝,张氏没办法,只好忍下了这口气。
米氏心中难过得不行,私下里对丈夫哭道:“他们定是有意的!故意把我们弄回老家,就是伺机折磨你呢!”
赵焯苍白着脸,喘着粗气安慰她:“没有的事。我长了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坐船回南,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他们又如何能知晓?这原是我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你别哭了,叫母亲看见了难受,孩子见着了也要担心。”
米氏不停拭泪,却是止都止不住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了煜大老爷。”
赵焯叹了口气:“他想来也是好意,只是宗房势弱,没法制约大哥罢了。我回去也好,要阻止他们在给长辈下葬时胡来,母亲是一定要回去的,我自然要陪着走一趟。我只是有些后悔,不该让你和孩子也跟来受罪。”
米氏心下温暖,嗔他:“说什么呢?你陪着母亲回南,难道我能独自留在京中享福么?也没有把孩子交给下人照看的道理。这一路上虽多有不便,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远胜似两地相思。”
其实她是有所隐瞒的,本来张氏就属意她留在京中照顾孩子,兼看守新宅子,那毕竟是一处不小的产业,只交给下人看着有些不象话,是蒋氏私下劝她:“二叔这一去,少则三四月,多则大半年,身边少不了年轻丫头侍候着,虽是在孝期里头,但只要不弄出孩子来,谁还管得了这么多?你不跟着去,难道还要便宜了旁人不成?你们成婚几年都没通房妾室,万一他将来回到京城,添了屋里人,你可是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至于孩子,蒋氏倒是觉得无所谓,如果他们带着不方便,就暂时放在侯府养着好了,是米氏不放心,坚持要带着。蒋氏所言让她又羞又臊,但不得不说,字字句句都说到她心坎儿上了。
米氏不敢将实话告诉丈夫,心里却又是后悔,又是庆幸,后悔的是把孩子带来,让儿子受罪了,庆幸的是自己跟了来,否则丈夫病成这样,谁能照顾呢?
小夫妻俩甜甜蜜蜜的,张氏在舱房门口看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她回到自己的舱房想了一会儿,叫过春草:“我们带上船的行李里头,不是有几箱书么?原是给我打发时间用的,里头记得好象有医书,你去翻几本来我瞧瞧,看是否有治晕船的方子。”春草忙应声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拿了几本书回转:“瞧着这几本象是医书的模样,老夫人瞧瞧可用得上?”
张氏接过书,翻了一翻,露出喜色:“有了,这一本里头好象有个方子治这个,我从前看过的。”翻到了药方,抄出来,命春草去找他们随身带着的备用药材里有没有用得上的。春草找到了几味,煎了一碗药,送给赵焯吃下去,下午就好转了许多,能吃得下大半碗稠粥了。张氏与米氏都大喜,忙让人再去配药,给赵焯继续服用。
这些事,赵琇通通都是不清楚详情的,她几日都没有出舱,顶多是祖母或母亲每日过来看她几回,见她乖乖的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但赵焯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这不合常理。赵玮身体不适,这两日也过来看妹妹陪玩耍了,赵焯本是慈父,居然不来看女儿一面,怎叫人不生疑心?珍珠嫂不爱嚼舌头,因此赵琇就是隐隐约约从春草那里知道父亲好象是晕船晕大发了,正病着呢。晕船在现代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赵琇就没放在心上,可等了几日,都不见赵焯有好转,她也有些担心了。
赵琇挣扎着向珍珠嫂提出请求,要去看“爹爹”,珍珠嫂照旧紧紧抱住她:“姐儿别闹,二老爷一会儿就来看你了。”实际上她每天都这么说几回,次次都没有实现。赵琇不信,闹了起来,张氏那边听见了动静,她如今见儿子好转,也安下心了,微笑着来看孙女:“这是怎么了?”
赵琇一个劲儿地对她说“爹爹”两个字,张氏听了十分欣慰:“你爹爹知道你这样孝顺,什么病都好起来了。”就吩咐珍珠嫂:“别把孩子拘得太狠了,只要不抱她上甲板,让她走一走也没什么,她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呢。”
珍珠嫂自然只有顺从的份。
不一会儿,米氏也过来了,赵琇终于得到了看望父亲的机会。一瞧赵焯那副憔悴样,她就惊呆了。赵焯的心情却挺好,精神也不错,把她抱到怀中:“琇姐儿这几日都听话吗?小小年纪就知道惦记着爹爹了,真是有孝心。”
张氏对他说:“抱一会儿就好了,你身上有气味,仔细熏着了孩子。”
赵焯忍不住说笑:“母亲这几日为了儿子,担心得吃不下饭,如今儿子才好了一些,您就嫌弃起儿子来了么?”
张氏白了他一眼,命珍珠嫂将赵琇抱回舱房去,就吩咐春草去准备参须:“晚上煎一碗参汤过来给二老爷,让他补补气,瞧他如今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春草笑着应声出去了,参须一类的东西,因为保存要求高,没跟其他备用药材放在一起,在底舱的大箱子里头呢,那里黑乎乎的昏暗得很,她得先找个灯笼打着,才能爬梯子到底下找去。
赵琇被抱到走廊上,迎面来了一阵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珍珠嫂担心她着凉,忙背过身替她遮住风,快速进了舱房的门,又替她加了件衣裳,嘴里还念叨着:“奇怪,方才二太太不是吩咐人把门窗都合上了么?怎么会有风来?”
张氏那边也察觉到有风了,便问米氏:“叫人出去瞧瞧,是不是起风了?今儿一整天我瞧着天色不对,可能会下雨,打发人跟前头船上招呼一声,若真有雨来,还是找个地方靠岸稳妥些,天快黑了。”
赵炯得了信儿,却让人大声向这边吆喝说,前几日为了迁就赵焯身体不适,放慢了船速,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他既然好了,就应该加快速度,连夜行船,好赶在吉日前到达老家。至于天气,一点小风雨对他们这样的大船而言不算什么。
张氏气得脸都白了:“他这是故意的!”米氏担心地看着丈夫,他身子才好些,可别因为船在风雨天里颠得狠了,重新又犯病。赵焯便微笑着安慰她们:“没事,我觉得好过多了,这会子也不晕,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米氏稍稍放心一些,立时起身去再熬些粥来。
不一会儿,天黑下来了,风里夹杂着雨丝儿,渐渐加大,船颠得更厉害了。
赵琇皱着眉头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小身板从床的一头慢慢滑向另一端,又再滑回来,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口了,胸口憋得难受。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文 第十二章 大船将顷
珍珠嫂被船颠得东倒西歪的,慌忙扑到床上,抱起了赵琇,摇摇晃晃地就要去找赵玮,这种时候,两个孩子都要看顾好,米氏还有赵焯要照看,未必能顾得上儿子。
赵玮的舱房在隔壁,要过去原本是很容易的,不过两步路的事,但现在船身不稳,珍珠嫂晃了半天才走出门,便看到赵玮惊慌地叫着“爹爹”跑去走廊另一端赵焯夫妻的舱房了,秋叶一把将他抱住送到了米氏手中。就在这一刻,船舱里的灯灭了。
赵玮已有人照看,珍珠嫂就犹豫了。按理说她也应该把赵琇一起送过去的,但现在船颠得这么厉害,走廊不短,又没灯,万一路上把孩子摔了、磕了,那可怎么办?还不如留在房间里。珍珠嫂低头看看赵琇,见她虽然有些害怕,但很镇定地没有哭闹,立刻就下了决定,重返床边坐下,一手紧紧抱着她,一手抓紧了床身想要固定住身体。
过了一会儿,船颠得没那么厉害了,外头的风雨好象也小了些,张氏高声命人重新点起灯笼,主舱房那边很快就明亮了起来,但赵焯房间里却传来了马蚤动,原来是赵焯又晕船了,吐得厉害,赵玮害怕得大哭起来,米氏顾着丈夫就顾不上儿子,忙得团团转。张氏让秋叶把赵玮抱过去照看,才让米氏腾出了手。
张氏又问:“大姐儿如何?珍珠嫂何在?”
珍珠嫂忙道:“在这儿呢,姐儿很好,没有哭闹,也不害怕,就是灯灭了,我不敢离了姐儿去点灯,又怕出了房门,船颠得厉害,姐儿会磕着。”
张氏便道:“既如此,你们就留在那屋里,等风雨小些再说。”
珍珠嫂应着,低头小声嘱咐赵琇:“姐儿可得乖乖的啊,别哭闹,哭闹了老夫人就生气了。”
赵琇好想撇嘴,她什么时候哭闹来着?没看这一大家子的人,就数她最让人省心了吗?
米氏那里缺人手,张氏照看着孙子,把秋叶打发过去帮忙,又数落起春草:“让她去寻人参,都一个多时辰了还不见人影,这是上哪儿偷懒去了?药呢?刚刚煎好的药都撒了,赶紧再煎去!”
珍珠嫂一听到主人提起小姑子的名字,立刻警醒。如今几个舱房里,除了她要照看姐儿,就只有一个秋叶是能做活的,春草缺席真是太显眼了。老夫人说得很是,春草只需要到底舱寻几根参须,晚上给二老爷煎参汤使,可老夫人下令那么久了,春草也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呢?珍珠嫂倒不怀疑小姑子会故意偷懒,只是公公婆婆都在船上,她说不定是借机到后舱找爹娘说话去了,因为忽然起了风雨,船太颠了,暂时不敢回来,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张氏是个和气大方的主人,若在平时,春草偷点小懒不算什么,可现在正是等人使的时候,她还要这样,张氏再和气也不可能轻轻放过的。
珍珠嫂咬咬唇,见船身平稳了许多,便悄悄儿起身想去找小姑子回来。她刚一动,赵琇就叫了一声,她又不敢动了。舱房里只有姐儿一个,她可不敢把孩子独自丢下,那是罪上加罪。可若是把孩子抱去主人家那边安置,他们问起她要去干什么,她该怎么说呢?若是找春草,那春草又去了哪里,说不定连公婆都要被卷进来。
既然不能丢下孩子出去,也不能惊动主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抱着孩子一起去。
想到这里,珍珠嫂低头看了看赵琇,刚起的一点念头又打散了。外头风雨虽然小了些,但孩子未必经得住,她还是到舱口叫人把小姑子找回来好了,只要动静小一点,有很大希望不会惊动主人家。
她小声叮嘱赵琇:“姐儿乖乖的啊,别出声儿,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赵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但心里并不害怕,这个奶娘是绝不会有害她的心思的。
珍珠嫂小心地抱起赵琇,探头往走廊外看了看,见主舱房和赵焯夫妻那边各有各忙,没有留意这头,便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她匆匆穿过走廊来到舱口附近,这里有通向下一层舱房的楼梯,前面多走两步就是舱门,外头本来是守着两个仆妇的,但眼下风雨交加,人都不见了踪影,八成是躲起来了。她有些无措,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她要如何找小姑子?
这时,下层的楼梯响起了脚步声。珍珠嫂疑惑了,下面两层舱房都是放行李的,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在呢?听这脚步声如此沉重,也不象是侯府的仆妇,难道是船工偷跑进来了?
她留了个心眼,悄悄躲进了走廊的第一间舱房,这里原是她们这些丫头仆妇的卧室,她极为熟悉,这时候黑灯瞎火的,不容易叫人看见。
一个黑影从楼梯口钻了出来,四周望了望,光线太过昏暗了,看不清是谁,但只看那个子身高,就知道一定是男人。珍珠嫂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都是女眷,除了二老爷和玮哥儿,怎么会有男人进来?!
外头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暴雷,电光照进舷窗,映在男人的脸上,那是一张似乎有些熟悉,但又让人觉得陌生的脸。
珍珠嫂和她怀里的赵琇同时发现了,那人浑身湿透,脸颊上还留着血迹,表情狰狞,腰间还别着一把长刀。
珍珠嫂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赵琇也咬紧了牙关,摒住气息。
那男人很快就打开舱门出去了,只草草将舱门带上,没有关紧,接着往上一跳就消失了。
珍珠嫂小心地走了过去,迅速将舱门闩上,才开始觉得脚上发软。赵琇却转头看向通往下层舱房的楼梯:“下面,有血。”珍珠嫂被她一言提醒,脸都白了,看了看走廊尽头的主舱房,大家都忙乱着,外头雷电声又大,还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她咬了咬牙,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个火折子,打开盖子吹着了。赵琇见状不妙,叫了她一声:“快叫人。”但珍珠嫂白着一张脸,轻拍了她两下哄着:“姐儿乖乖的,别出声啊。”然后就借着那一点火光,慢慢从楼梯往下走。
楼梯很宽,很稳当,大件的行李都在下面,搬运行李时,若是楼梯不够宽不够稳,是很容易把东西摔坏的。珍珠嫂常在这里上下,走惯了,此刻小心翼翼地一手抱着赵琇,一手拿着火折子,紧紧贴着板壁往下走,才下了一层,就隐隐听到水流声。
怎么会有水流声呢?
珍珠嫂不解地往下走,没有留意到赵琇在她怀里已经白了一张小脸。这水流声不是一波一波的,象浪拍打到船身上的声音,而是咕噜噜的,仿佛是水从哪里冒出来,多半是底舱出问题了!
赵琇紧紧抓住了珍珠嫂的衣襟:“上去!”
“姐儿听话,别闹。”珍珠嫂没明白她的意思,还在继续往下走,但很快,她也站住了。
往下一层的船舱里,大件行李象平常一样摆放着,没有异状,可再往下一层,水已经浸满了整个舱底,而就在楼梯口处,一个浅色的物体正漂浮着,阵阵血腥味溢上来,叫人心生不祥之感。
珍珠嫂脸色更苍白了,她往下多走了几步,火折子昏暗的光芒照在那浅色物体上,映出了春草今日穿的衣裳料子,而那物体分明就是个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春草!
赵琇忍不住惊叫出声。这时候的春草,只怕早已死了,身上还有几道明显的刀痕,血染了满身都是,泡在水里,一动不动。
珍珠嫂双腿一软,瘫倒在楼梯上。赵琇也管不了这么大了,大声闹起来:“快叫人啊!上去叫人!”
这一声喊叫惊醒了珍珠嫂,她狼狈地抱着赵琇往楼上爬,爬回住的那一层时,秋叶已经在走廊的另一端探头来看:“珍珠嫂,刚才是不是姐儿在哭?”
珍珠嫂手软脚软地坐在楼梯口,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赵琇被放在舱板上,大声叫嚷:“春草死了!船进水了!快跑!”
秋叶跑过来抱起她,张氏与米氏也听见动静走出了舱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姐儿在说什么?”
珍珠嫂害怕得语无伦次:“春草……春草死了,叫人杀了……是那个人!刚刚那个人!”
“刚刚什么人?”秋叶没听明白,“嫂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琇暴躁地大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