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孩子的尸首了。不过他还是骂了汪四平一通,说汪四平不该赶着回来的,两个孩子倒没什么,张氏却必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交给当地人料理,万一泄密怎么办?即使不泄密,老郡公的妻子遗体迟迟找不到,赵家脸上也不好看。就算日子拖得长些,也没什么要紧,如今要赶在吉日入土的是老郡公和钱老姨奶奶,又不是张氏,大不了将来埋她入土时,另挖一处地|岤就是了。他是信得过汪四平才让其去办这等大事,结果汪四平居然草草处置,匆匆忙忙赶回来了,留下这么大的麻烦,真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汪四平非常顺从地低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向赵炯请罪。其实他心里有数,为主人家办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过后就算不被灭口,也休想继续在大管家的位置上风光无限了,赵炯的反应根本就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当他被撤去大管家之职,勒令回家反省时,一点抗议都没有,就告退下去了,在院子里偶遇趾高气扬的新任大管家高成,面对对方的冷嘲热讽,他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高成在他眼里,就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连他这种几十年的老资格,都因为知道了主人家的丑事而被投置闲散,高成又不是主母牛氏的心腹,不过是一时得了侯爷赵炯的青眼罢了,得意不了多久,再说,广平王和老夫人马上就要来了!
赵炯对那一地的棺椁不感兴趣,却独独命人撬开了弟弟赵焯的棺木,确认了真是对方,就松了一口气。自打这个弟弟出生以来,他头上就象是悬着一把利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丢掉建南侯世子的位子。幸好,该他得的,终究还是他的,如今他已是名正言顺的建南侯,弟弟却青年夭折,哪怕弟弟考得了举人功名,世人皆赞其才华出众,老父也对弟弟宠溺有加,可他赵炯终究还是成了最后的赢家。
赵炯心情一好,连掩饰作戏都顾不上了,就在院子里冲着弟弟的棺木哈哈大笑起来,老宅里的仆人都看得瞠目结舌,只是不敢说些什么,至于私底下会不会传些什么小道消息,就难说了。
赵家合族聚居,但二房在京城做公侯,家乡那座二十年前新建的大宅子,只有主人回乡祭祖时才有人入住,平时都是空着,老宅里的仆人也不过是管些田产之事,倒是在乡间很有地位,连赵氏一族外九房的寻常族人,都要敬他们三分。他们头上长年没有主人管着,行事很是散漫,脑子里从来就没有不说主人家闲话的规矩。
赵炯不知道周围的仆人都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从出生就住在京城侯府,自记事以来,前头的嫡母秦氏与后来的继母张氏,管家都很有一手,府中仆人都还算有规矩,因此他完全没有提防。他只是想到,后日老父亡母就要正式下葬了,索性连同张氏母子媳孙一道葬了吧,也省得再出一笔丧葬银子,而死人入了土,分家析产之事就不必再提了,族中想必也不会有二话。
但生母死前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与郡公爷合葬,他身为人子,真的很想满足她最后的愿望。可是,合族人都在看着,他总不能公然做出以庶乱嫡之事,索性做点小手脚好了,他可以把亡母的棺椁伪装成张氏的,然后将她葬在父亲继室的位子上,至于张氏,就让她永远埋在妾室该待的地好了,等众人散去,他再将两人墓碑上的姓氏改过来,然后派个人守墓,不许外人擅闯,自然就没了后患。
要换棺木和改碑文,不是赵炯一个人能做成的。他吩咐高成去办,而高成又叫了几个帮手。汪四平在侯府做了几十年的大管家,人脉极广,很快就得了消息,通过广平王派到他身边的护卫,将信传了出去。
张氏得知这个消息,又一次气得浑身发颤,她冷笑道:“赵炯好狗胆!我倒要看看,我还未死,他埋进郡公爷坟地里的棺木,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广平王妃忙上前劝慰,张氏却摆摆手:“王妃不必担心,我老婆子虽只剩下这一把骨头了,但就算是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两个孙儿着想,我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倒下!”
广平王闻言,就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道:“老夫人既然有了想法,本王就助您一臂之力。钦差仪仗刚刚到了苏州,我等这便陪老夫人启程赶往奉贤,揭穿建南侯的真面目。”
张氏很感激他的好意,却婉拒了:“王爷原有钦命在身,到了上海,自当先问公事,赵家家务事,老身自己就可料理,只是需得向王爷借点人手。赵家族人虽众,却多是附庸,未必敢得罪建南侯,为了压住赵炯的气焰,老身少不得要狐假虎威了。”
广平王哈哈大笑,答应了她的请求,召来自己的亲卫统领,命他带上八名好手,还必须都是身上有品阶的正式武官,陪张氏走一遭奉贤。
广平王妃钟氏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丈夫会抛下公事,先帮张氏解决赵家的麻烦。虽然皇帝敬重赵老郡公,必然不会责怪儿子为了老郡公的遗孀出头,但总会有些看广平王得宠就心生忌恨的人进谗言,给广平王身上丢各种各样的罪名。帮张氏的忙,往好了说,是看顾功臣遗属,看坏了说,却是因私而忘公,若广平王将来要争储位,这必然会成为一个把柄。广平王妃乐意帮助张氏,却不愿丈夫因此惹上麻烦。
张氏知情识趣,广平王妃便欢喜,她还提出:“老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多有不便吧?玮哥儿是男丁,随老夫人同行是应该的,琇姐儿是女孩儿,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交给我照料,等老夫人将事情解决了,我再将孩子送过去。”
张氏大喜:“多谢王妃了。”
赵琇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剥夺了看好戏的机会。可无论她有多么不情愿,这件事都是没有情面可讲的。张氏深知这个孙女儿得了去世的祖父“点拨”,远远比一般孩子聪明,可她再聪明也还不到两岁,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应该参与的事,就不能参与进去。
于是赵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带着小哥哥,连同一大群孔武有力的帮手(或者说打手),踏上了回乡的道路。
大楚承庆元年十月初五,建南郡公赵柱夫妇及其次子夫妻在家乡奉贤入土,仪式声势浩大,上海苏松士绅俱赶来设路祭以拜。新任建南侯赵炯穿麻戴孝,骑马送父母兄弟棺椁前往县城外的家族墓地,一路上可说是做尽了孝子贤孙的戏码。但队伍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正骑在马上抬袖作痛哭拭泪状,察觉有异后放下袖子,茫然地问随行的高成:“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高成直愣愣地盯着道路前方,牙齿打颤。
赵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以为已经死了的张氏,正站在前方的大马路上,一脸青灰地瞪着他。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当众揭穿
张氏惨遭丧子之痛,又病了一场,形容憔悴,面色青灰,头发也白了许多,看起来年纪仿佛老了十岁,她又认为自己是孀妇,不必涂脂抹粉,今日穿了一身灰黑厚布衣裙,拄着拐杖,阴沉沉地站在大路中央,无声无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白日见鬼。
赵炯差点没当场从马上摔下来!
围观群众纷纷惊呼,有胆大的仔细打量张氏,见她地上还有影子,而且她手里还牵着个五六岁大的瘦弱男童,一名身着素服的丫环扶着她,身后跟了一排穿着武官服饰的高大青壮男子,就猜测其实张氏没死,再回来看一眼建南侯赵炯身后,那仆人抬着的据说是“郡公夫人”的棺木,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跟在赵炯身边的高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对赵炯说:“侯爷,老夫人未死,她是人,不是鬼!”
赵炯闻言,心中的惊慌才稍稍减少了几分,但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不是死了么?”
张氏大声冷笑,怒道:“你当然盼着我死了!我是你嫡母,我儿是你亲兄弟,你明知道他身体不适,还要坚持在风雨夜中行船,暗中指使歹人来凿穿船底,致使全船人落水,若有人运气好游上岸,还要被你派来的人一刀捅死!若非广平王夫妇路过,救下我祖孙三人,你这弑母杀弟的恶人就心愿得偿了!”
围观群众一阵哗然,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变化。他们听说过张氏母子在回乡途中不慎落水身亡的消息,顶多以为建南侯没找到继母的尸首,把没死的人当成死了,闹了个乌龙,谁知道真相竟是这样的?众人齐齐转头去看赵炯。
赵炯满头大汗,但知道张氏不是鬼而是人,他的底气也回来了些,自然是不甘心在嘴上落下风的:“母亲莫非是落水后生了病,竟病糊涂了?儿子早就请了钦天监的人为父亲下葬看好了吉日,只因焯弟身体不适,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候,为免错过吉日,才要连夜赶路,哪里想到会有翻船之事?船是因为风雨浪大才翻的,怎么会是儿子指使人去凿的呢?”
张氏冷哼:“那你敢不敢让人把那沉船打捞起来,看看船底是不是有无数个被人凿出来的洞?敢不敢让人验看我们船上遇难的仆役船工尸首,瞧瞧他们尸身上是否有刀伤?!这种事,官府可不会替你瞒着!”
赵炯一窒,眼神闪烁起来,暗暗气恼汪四平那没用的老东西,吩咐他去善后,他就该把这些手尾都收拾了,怎么能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呢?虽然船底不是他叫人去凿的,只有人是他下令杀的,但现在张氏明显已经把账全都记在了他身上,叫他如何说得清楚?
于是他又改了口:“那是母亲误会了,那一段运河常有水匪出没,儿子原只以为是风雨太大导致翻船,如今看来,定是水匪为祸。母亲放心,待儿子回到京中,一定向皇上启奏,派出官兵肃清水匪,为焯弟夫妇报此大仇!”
张氏悲愤地道:“要为我儿报仇,须得把你捆到他灵前去,否则他夫妇如何能瞑目?郡公爷在天之灵如何心安?!你还有脸说要向皇上奏本?你以为你犯下这等大罪,皇上会轻易饶了你么?!”
赵炯脸色顿时大变,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张氏没死,他做过的事就不再是秘密了,只要让皇帝知道,他梦寐以求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就保不住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忿恨不已:“说到底,老夫人不过是看不得我成了建南侯,想要抢走我的爵位罢了,何必给我冠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张氏骂道:“你这话只能骗骗傻子,我连儿子都没了,还要算计你的爵位做什么?自打郡公爷一过世,你就把我们母子祖孙赶到偏院居住,又强行分家,只分了我儿些许田产金银,我们都懒得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如此歹毒,用计哄骗我们随你回乡,路上下此毒手,生生害了我儿夫妻。广平王夫妇救下我祖孙性命,你为了灭口,还派人来行刺王爷。人证物证俱全,你居然有脸说是莫须有?!”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哗然。
赵炯是妾室所生,记在嫡妻名下,这件事年代久远,京中可能只有部分人知道,但在家乡奉贤,知道的人却着实不少。这也不奇怪,他生母钱老姨奶奶也是奉贤人,娘家原就是赵家宗房姻亲,当年宗房老太爷丢下族人不顾,带着妻儿与岳家逃命,很是被人唾弃了许久,而他得知二房赵柱成了新朝开国功臣后,骗赵柱其父母妻女皆亡,却把小姨子嫁给赵柱做二房的事,也是乡间流传多年的八卦。
二房赵柱元配秦氏在奉贤老家向有贤名,与丈夫团聚后,虽然因为自己身体不争气,无法再有生养,容忍了赵炯的存在,但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每次回乡祭祖都要把这件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并且时不时在族人亲戚故交面前折腾小妾钱氏,当众给钱家人没脸。而钱老姨奶奶本是小家之女,没什么见识,一朝成了侯爷的二房,还生了侯爷唯一的儿子,心里也不是不得意的,虽然在正室面前摆不了谱,但在乡间亲友面前,却没少摆架子,她儿子赵炯更是自恃尊贵,从不把乡邻放在眼里,因此无论是谁,都对他们母子没什么好感,当面可能会奉承几句,背地里说闲话从来都不客气,就连奉贤田间地头的农妇,都会私下啐一啐钱老姨奶奶不知羞耻,明明是亲戚身份,良家女儿,却自甘下贱给人做妾,还是骗男人他老婆死了,硬要进门的。
张氏今日当众揭穿赵炯不孝不悌之举,众乡邻就都信了,看向赵炯的目光都变了。而赵炯此时心中愤恨,却更多的是惶恐,他终于反应过来,救下张氏的居然是广平王夫妇,他知道广平王南下验收海防大坝之事,可他在运河上明明见过广平王的座船,离翻船的地点至少有两天的行程,怎么会救下了张氏呢?
张氏心中忿恨,没打算给时间赵炯想明白,就接着数落他:“我知道你自小就盯着那爵位,我儿出生后,你就一直视为眼中钉,不过是因我儿乃嫡出,你却是庶妾所生,虽占据长子之位,记在元配名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嫡,不合国法家规,继承爵位名不正言不顺罢了。只是郡公爷心疼儿子,从不偏心,想着你是长子,自小才能平庸,文不成武不就,若不能承爵,日后养活不了自己,而我儿却是自幼聪慧过人,才二十出头便已考中了举人功名。因此郡公爷属意你做世子,日后承爵,终生安享富贵太平,我儿却可循科举入仕,进入朝廷为国效力。我母子二人体谅郡公爷爱子之心,从没说过要跟你抢什么,万万没想到却纵容了你这等丧心病狂之人,为保富贵,连母亲兄弟都不肯放过!”
她这一字一句的,字字都打在赵炯脸上,打得啪啪作响,他又羞又气,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两个人来,为首那人穿着灰蓝素服,脸上是又惊又喜,直朝张氏扑过来:“姐姐,原来你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我们忽然听闻噩耗时,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说完又忍不住哭了:“只是可惜了外甥两口子。”他身后的仆人也陪着哭。
张氏见了他,却放柔了神色,原先被愤怒压下的伤心便再也压抑不住,大哭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氏亲弟弟张朝义,昨日才闻讯从松江赶过来奔丧的。赵炯对张氏深恶痛觉,又觉得张家顶多是出了个七品芝麻官,虽顶了个书香世家的名号,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张朝义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罢了,对他就很怠慢,甚至,若不是他得讯赶来,连信都没打算给张家人送。张朝义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更伤心姐姐和外甥,如今见姐姐未死,就立刻挤过来了。
他方才听了半日,已经恨死了赵炯这个名义上的外甥,便顺手再打对方的脸:“先前姐姐与外甥的噩耗传来,还是弟弟在奉贤的熟人给递的信,建南侯不知是忘了我们还是怎么着,竟没告诉一声!弟弟连夜赶来奔丧,建南侯连杯茶都没有,看着人上了香就要把舅舅往门外赶,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弟弟气得差一点就想走人了,只是觉得,无论如何也要送姐姐一程,万万没想到姐姐原来还活着!实在庆幸,若是弟弟走了,今日也不知有没有一个给您撑场子的人!姐姐原来受了这等冤屈,弟弟倒要问建南侯一声了,我姐姐人还在这里,你叫我等祭拜的又是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连人是生是死都还未确定,你怎么就说人死了呢?!”
他这番话提醒了张氏,她看了那顶着自己名号的棺椁一眼,脸上露出了冷笑:“我倒是猜到那棺木里装的是谁了。他赵炯对我恨之入骨,也不仅仅是因为爵位,他袭了爵后还容不下我,不就是因为他生母死前想要葬在郡公爷身边,我却不许么?郡公爷身边自然是元配秦氏夫人的位置,再来,就是我百年之后葬身之地,赵炯生母乃是妾室,允许附葬,便已是恩典了,还妄想受正室之礼?那是做梦!可我若是死了,尸首找不着,钱氏便可以光明正大顶着我的名头,以郡公夫人之礼下葬,倒是好大的便宜呢!”
围观众人再次哗然。赵炯脸色都白了。
张朝义紧紧盯住那具棺木,冷声道:“来人!给我开棺!我倒要瞧瞧,建南侯叫我们所有人跪拜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一场闹剧
张朝义身后的仆人奉命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