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卢昌秀,带着小女儿和小儿子,于十月初七从京城出发,一路急行赶路。兴许是路上太过劳累了,那卢昌秀在城门口就晕死过去,已请了大夫来瞧,并不碍事,歇两日就好,连药都不必喝。老奴已让人领着卢家的和两个孩子去梳洗,一会儿就让他们来给老夫人请安。”
张氏松一口气之余,也添了几分忧虑:“卢家的可曾提过,他们一家四口为何赶到奉贤来?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汪四平道:“老奴也曾担心过,问了那卢家的,她说先前消息传来,说老夫人与二老爷、二太太落水身亡时,大太太和大爷、大奶奶曾打过老夫人私产的主意,被她躲过去了,只是一家子日子也不好过,因此一收到老夫人的信,知道老夫人和哥儿姐儿都平安无事,只是身边没人,她就赶过来侍候了。她男人不放心,也带着孩子随她一块儿过来,如今京城里的小宅子是他们大儿子看着。”
张氏这才放下担心,脸上带了浅浅的笑:“真是的,我在老家难道还缺了服侍的人?她帮我把宅子看好了才是正经,还巴巴儿地跑上两三千里过来侍候我。”嘴上抱怨着,她心里却是高兴的,刚刚才见识过几个心狠手辣的下人,卢妈的所作所为虽有些自作主张,却更显得忠诚可靠。
她嘱咐汪四平:“给他们一家四口安排好住的地方,衣裳吃食都照从前在府里时的份例,再多加两成给,卢昌秀既然病了,就给他几日假,叫他好生歇着,若是明日还不好,立刻请大夫来瞧,别不放在心上。他已不是年轻力壮的后生了,这二十来天的功夫,从京城赶到这里,还不知身体折损成什么样子了呢,别让他伤了元气才好。两个孩子也要好生照看,等他们歇过气了,再说差使的事。一会儿等卢家的吃完了饭,你让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汪四平恭恭敬敬地应了,回头再三叮嘱手下的人,要对卢妈一家客气些,照看得更精细一点。他做了几十年的大管家,什么事没见过?这卢家的肯定是老夫人的心腹之人,否则连他这个大管家都不知道小二房在京城买了宅子,她怎么就受命去看宅了呢?
小二房全家南下,肯定把分家后得到的大部分财产都放在京城宅子里了,可以说,卢家看守的就是小长房的根基,由此可见他家有多受看重,如今他们一家四口丢下京里的差事不管,千里迢迢跑来见老夫人,若换了别的主人,说不定还要怪他们疏忽职守,可老夫人不但没有半点介意,反而还十分感动。这家人日后恐怕前程似锦呢,他结个善缘,日后离了赵家,也能多一条人脉。
卢妈吃过饭后,带着两个孩子来给张氏磕头了。她明显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头上还添了些许白发,一见张氏,眼泪就忍不住不停地往下掉:“老夫人,我可算见着您了,您平安无事就好,哥儿和姐儿平安无事就好,只可怜我们二爷和二太太,怎么就去了呢?!那些杀千刀的,对着骨肉兄弟,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啊!”还未说完,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氏本来已经放下了悲痛,此时被卢妈的伤心感染,泪水再次溢满眼眶,低头默默哽咽。
秋叶在旁跟着流泪,屋里主仆哭成一团,赵琇在里间听着,心里难过,与小哥哥赵玮对望了一眼,赵玮也小声抽泣起来。
赵琇默默低头,叹了口气,跳下椅子,拉着小哥哥一起跑了出去,来到张氏脚边拉了拉她的衣袖:“祖母,别伤心了,哭坏了身体,叫哥哥和我怎么办呢?”
张氏哽咽着看向满面泪水的孙子,猛地抱住他和孙女赵琇,继续低头掉泪,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就放开他们,把泪水擦了去:“别再哭了,事已至此,多哭也无益。焯儿在天之灵瞧见我们这样,心里也会难受的。”
秋叶也上前扶卢妈起来:“妈妈别哭了,我们老夫人才好了些,哥儿生病,前儿还有些咳嗽呢,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您一来,招得大家伙都哭了,万一老夫人太过伤心,又病倒了,可怎么办呢?
卢妈连忙擦了眼泪:“是我不好,我不该惹老夫人和哥儿姐儿伤心的。”又推了儿女一把:“快别哭了。”两个孩子也跟着擦了眼泪。
赵琇仔细打量了一下卢妈的两个孩子。她的小儿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只比赵玮大一点,虎头虎脑的倒是机灵,生得还挺结实的。她的小女儿年岁大些,差不多九、十岁的样子,长得倒还清秀,只是黑瘦了点,手臂和脚细得跟竹竿似的,新换的衣裳明明长度足够,她穿起来却晃荡得厉害,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十分腼腆怕生,见赵琇打量她,就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卢妈见女儿这副不争气的模样,瞪了她一眼,向张氏请罪:“老夫人见谅,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又从小怕生,实在是不懂礼数。我们夫妻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太过娇惯了,没把她教好,这原是我的过错。”
张氏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如今信任卢妈,爱乌及乌,并不觉得卢妈的女儿有什么不好,还说:“孩子怕生也是常事,你瞪她做什么?慢慢教就好了。秋叶,你带他们姐弟俩下去吃果子吧,卢家的留下。”
秋叶应了,笑着招呼卢家小姐弟俩出去,张氏又催着赵玮赵琇回房间里温习功课。赵玮非常听话地回去了,赵琇回房后拿起书本,两支耳朵却在留意外头堂屋里的动静。
卢妈在向张氏告状:“老夫人离了京城还不到十日,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您和二老爷、二太太并哥儿、姐儿坐的船翻了,一船主仆无一生还,要我带一家人去山东料理后事,宅子就交给他们派来的人看管。我被唬跟什么似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好好的,四五艘船怎么就只翻了一艘?船上难道连船工都死光了?若真的出了事,那边理应帮着善后,没道理还要等我们下人从京里过去料理。况且,我们夫妻去山东就算了,怎么连几个孩子也得跟着去?他们别是想趁机夺产吧?那可不行!我就告到官府去了,说建南侯夫人想趁婆婆和小叔不在,夺人私产。”
赵琇在里间暗暗为卢妈点赞。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碧莲
卢妈不过是仆妇,如何能奈何得了建南侯夫人?只是她素来机灵,懂得什么叫借势,先跑去与张氏相熟的柱国将军府,救那家的老夫人帮忙。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本不爱管别人家的闲事,也不清楚赵家小长房包藏祸心,但她与张氏交好,对她与继子之间的矛盾多少也听说过些。加上建南侯府办丧事期间,她上门吊唁,居然没能见到张氏,虽然牛氏拿婆婆伤心病倒当作借口,但连至交亲朋想探病都被拒绝,她也察觉到有不对了,后来又有忽然扶灵回乡的事,所以卢妈上门求助时,这位老夫人就马上想到了新任建南侯夫妇也许是打着调虎离山的主意,将张氏母子弄回老家,然后趁机谋夺小二房在京中的财产。因此她就叫儿子媳妇给衙门打了招呼,卢妈这一状,还真的告上了。
建南侯府的牛氏与蒋氏公婆压根儿就没想到卢妈居然胆敢这么做,因为本身心虚,怕事情闹大了,会惹来太多非议,叫人怀疑他们与翻船之事有关,所以很快就偃旗熄鼓了。反正在她们看来,小二房的人是死光了的,这笔财产迟早会落到小长房手里。
后来赵炯又传了新消息回来,赵焯夫妻是真的淹死了,张氏虽然死不见尸,但他也弄了具棺材回来,声称她也死了,京城建南侯府的人才真正挺直了腰杆,直接打上小二房的宅子,嚷嚷着卢妈一家是刁奴,意图谋夺主人家的财产,才会不许主人家亲眷接手。
卢妈当时被张氏母子的“死讯”惊呆了,措不及防下,吃了不少亏。而当初分家时跟了张氏母子的几房家人,有的见状不妙,就寻人托关系,重新投建南侯府去了,甚至还倒回来帮着小长房对付卢家人,这里头就有春草和珍珠嫂所属的陈家;也有的稍微厚道些,却也不打算留下来继续跟侯府硬拼,带上行李辞了去,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卢妈一家人。
卢妈快要顶不住了,连她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开始动摇,劝她:“若是老夫人和二老爷他们还在,我们撑着倒还称得上是忠心,好好替主人守着家业,等主人回来,仍旧将这份家业交回去,才不负老夫人对我们一家的恩宠。可若老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和哥儿姐儿们都不在了,我们守在这里又算是什么呢?依照律法,主人家的产业自有亲眷继承,我们拦着也不是个事儿呀?”
卢妈既伤心又难过,但始终不愿意接受所有主人都死去的事实。她一咬牙,索性就把张氏交给她保管的那些财物中,比较小件一些的金银珠宝细软、地契房契银票之类的仔细收起来,半夜三更独自在小宅子里寻了块不起眼的地,挖个深坑埋了起来。其他大件的家具古董摆设她是没法子了,经了人的眼,少一件都会被人发现,她头上的偷盗罪名就拿不下来了。只有这些细软,旁人不知,连她丈夫都不清楚详细数目,还可以瞒住。这么一来,就算她一家子被赶出了这座宅子,只要主人家有任何一个人回来,至少还能找回这些细软。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她这个决定做得非常果断,建南侯府果然派了人来将卢家人赶出了门,此时京中流传消息指赵家小二房死光了,所以京兆衙门就没再插手,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也闭了嘴。卢妈带着一家子几乎是净身出户的,求了卢昌秀一个亲戚,才借到了一间小屋子容身。
不过事情很快又有了变化,建南侯府的人忽然间退出那座宅子了,还悄悄打发了陈家的人来通知卢妈他们回小宅子去,说什么从前都是误会,他们以为老夫人死了才会过去接手房产,完全没有侵占的意思。卢妈这才知道,原来张氏和两个孩子都没死,死的只有赵焯夫妻和一干下人,以及船上的船工等等。
卢妈惊喜之余,也感到非常生气,因为侯府没弄清楚人死没死就过来抢财产了,回到宅子里还发现里面被搜得一团乱,家具还在,古董字画被拿走了以后,又重新装箱送了回来,显然已被搜刮了一通。她悄悄去找埋细软的地方,见东西没被人发现,才松了口气。
小二房的财产是保住了,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卢妈还没弄清楚。卢昌秀和大儿子都劝她安心等待消息,老夫人还活着,迟早会给她送信来的,可卢妈就是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京城里关于赵家小二房的遭遇还只是在上层流传,没有泄露到民众当中去,而知情的人也出于种种考虑,不会轻易将事情说出来,卢妈到处打听,都不得要领,还是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悄悄派人来告诉她,害死赵焯夫妻的应该就是建南侯赵炯,本来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却运气不好,遇上了微服出行的广平王夫妇,把张氏祖孙救了起来。广平王一状告到御前,建南侯府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再贪图小二房的财产呢?
卢妈恍然大悟,对小长房那边的怨恨更深了。她想要把从前走掉的那些家人召集回来,分一部分人到奉贤老家去侍候张氏祖孙,可陈家等重投建南侯府的人明知道自家女儿媳妇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肯离了侯府,而辞了去的那些,也暂时持观望态度。等到皇帝旨意下来,判了赵炯流放,又没有确定建南侯爵位的归属,这些人方才回来求卢妈,但卢妈已经信不过他们了,不肯再接受他们的回归。
等到广平王回京,从随他南下的护卫侍从嘴里传来最新消息,京城的人才知道赵炯当众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已经瘫痪了,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那天。卢妈收到王府护卫捎来的张氏的信,却不打算遵守张氏的命令看守宅子,反而立刻就决定动身南下,去照看张氏祖孙。卢昌秀没有再拦她,反而还把看宅子的任务交给大儿子,自己带着小儿子小女儿跟着一起上路了。
卢妈说完别后的经历,又再度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对张氏道:“进城门时,我看见小长房那边的红绫了,就知道那些官差押送的马车里定是那杀千刀的恶人!我恨不得扑上去抓他几把!若不是我们当家的忽然间晕倒过去,我要照看他,腾不开手,哪能这么轻易就看着他走了!”
张氏叹息道:“你就算靠近了,也抓不到他的,罢了,横竖他回到京城也不会有好下场。”她比较关心另一件事:“陈家竟然改投了小长房?春草和珍珠嫂可都是小长房害的!”
一说起这件事,卢妈也是气愤不已:“先前他们还可以说不知实情,听说主人没了,担心日后生计,才回侯府去谋差事,可后来他们都知道是大老爷害了二老爷二太太,也把所有下人都灭了口,他们还执迷不悟!听说大太太答应了,会给陈老三安排个好差事,将他另一个女儿安置到大奶奶生的湘姐儿屋里做丫头,再给他儿子另娶一房媳妇,陈老三居然就把深仇大恨给抛在脑后了!这样的人如何信得?因此后来他又来求我,想要回来,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不答应是对的。”张氏听着也冷了脸,“春草是被蒋氏所害,若她父母姐妹为了前程,甘愿去服侍仇人之女,珍珠嫂的丈夫也能抛开杀妻大仇,只贪图娇妻美眷,那这一家人就用不得了,往后也不许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省得脏了我的眼!”她吩咐卢妈:“春草姑嫂俩都葬在城外了,她们家里是这个态度,往后每年祭拜的事,我们家就都揽下了吧。”
卢妈连忙应下,心里也松了口气,张氏这话,显然就是要留她下来了。她忙道:“老夫人,奴婢知道自己违了您的令,也知道自己自作主张了,可您身边需要人侍候,光是秋叶一个怎么够?老宅里的这些人也不如奴婢了解您的喜好,您就让奴婢留下来吧!”
张氏还能怎么说呢?红着眼圈点了头:“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你两个孩子以后就待在玮哥儿和琇姐儿身边当差,卢昌秀先养病,等他病好了,再叫汪四平给他安排个好差事。你京里大儿子那里,也别担心,我还有宅子产业在那儿呢,总要有个人管着。你们在我落难时,不曾背主另投,忠心可鉴,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卢妈一家四口就这样留在了老宅里,而赵琇身边也多了个专属的丫头——卢妈的小女儿。据说这小姑娘今年九岁了,闺名还挺别致的,叫碧莲——赵琇听到这个名字时,嘴角就开始抽搐,可惜人家叫这名字叫了年了,她不能因为不喜欢就硬要人家改过来。想想自家小哥哥都成了“玮哥”,多个丫头叫“碧莲”也不算什么。
碧莲有点怕生,但混熟了以后,赵琇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细心周到的女孩子,只是从没有做过侍候人的活,有些不太习惯。很显然,她在家里非常受宠,虽然在南下途中吃了不少苦头,但从小吃穿都不差,大致的规矩礼节也都是知道的。
面对赵琇聪慧得有些妖异的表现,碧莲也曾感到非常吃惊,听秋叶说赵琇这是被郡公爷的鬼魂拍了脑袋拍聪明的,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她做事还算勤快,而且专属于赵琇一人,赵琇就不再需要跟张氏、赵玮合用一个秋叶了,端茶倒水、取物传话的活也有了人去干。赵琇觉得,多了一个小丫头也挺好。
卢妈夫妻的回归让张氏添了两个可靠的帮手,分家分到的族田也需要派人去打理了,张氏还打算等过完年,就让卢昌秀重回京城去,将留在小宅子里的一部分财物运过来。
京城有小长房在,张氏不打算跟他们离得太近,不但是因为心存怨恨,也是为了保护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琇祖孙三人就这样迎来了回到奉贤后所过的第一个新年。
正文 第五十章 新年
奉贤这地方,本来新年的规矩礼俗并不繁琐,但近年受了苏松一带的影响,礼节越发繁多起来。从进腊月开始,隔几日就有一个规矩,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到了新年,这讲究就更加多了,每日要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与人见面说什么话,行什么礼,有什么忌讳,等等,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