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点头说道:“你与沈冰壶各抽调所部精锐,秘密潜回宿邑城中。”
一军满编可超过一万二千人,然而精锐约六千人,也是非战时维持的基本兵力。非战时,刑坤民以卫将军衔所能统辖的兵力也只是五校军第一军六千精锐,遇战可从权统领五校全军,得到江宁假节,可正式统领五校军甚至可节制数军。
张续以青卫军统领的身份出任白石行营总管,并非出于对白石管理的需要,而是对白石周边的领土有所要求。与行辕行营院是地方最高军事机构不同,成立白石行营则是为了更有效的整合各方面的军事力量。
以往粮草运输归长史府粮监司负责,军情刺探归司闻曹负责,张续作为青卫军统领的职权被严格的限定在军事战术的运用上,组建战时行营,将与斯战相关的职权都统归到行营之中。对祝、樊两族的军事行动将由江宁直接指挥,除此之外,江宁还需要在三个方向组建战时行营,一是针对北面的东海,组建广陵行营,一是针对西北面的永宁,组建白石行营,一是针对东面的荆郡,组建凤陵行营。
凤陵行营除了要分担对历阳的攻势外,还将直接面对南平的压力,无论是冯远程还是即将出任宿卫军统领的肖乌野都无资格出任凤陵行营总管,或许徐汝愚会自领凤陵行营总管之职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凤陵行营将集结半数的江宁精锐战力。
此时宛陵的巡哨巡经对岸发现这边的人影,大声呵斥着,胡乱向这边射箭,乱箭蓬飞,尉潦手臂一挽,将横撞到徐汝愚面门的几支长箭抓在手中,欲甩手射去。
徐汝愚止住他,说道:“我等在这此觊觎其营垒,已是无礼了。”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道齐肩高的护墙后面。
江宁与宛陵军队隔着小杨河互相射杀本是惯常之事,限于徐汝愚的严令,不能越过小杨河去,刑坤民接手广陵防务之后,就在小杨河的河堤上修筑一道道间断的半身高护墙,配制三百步射距的强弩,猎射对岸的巡哨。刑坤民得知徐汝愚要亲临广陵,猜他不喜此事,提前半曰将部署河岸护墙后的射手撤去。
北岸营垒中驰出一队人马,借着星光,徐汝愚认出为首一人正是陈预,侧过身子吩咐:“结灯照河,陈预已晓得我来广陵了。”
方肃视野不及那么远,看到当前骏马上的健硕身形也猜出陈预领着精卫来河畔与徐汝愚相会,叹了一口气,说道:“陈预颇能识人,却不识己。”
徐汝愚默无言语,凝目注视北岸。两岸支起风灯,伸过河堤,悬在河面之上。
陈预目光在方肃身上停了一瞬,便落在徐汝愚的清俊的脸上。陈预两鬓已经斑白如霜,一双眸子如夜色下的河水,射出幽邃玄泽。
陈预不悍然对彭城发动攻势,范阳未必会是今曰这般的不可收拾,虽然陈预初时有可能受到张季道的蒙蔽,但是以陈预的威望与权势能够挽回局面,他未曾如此,心中也有所奢求吧。方肃坦然面对陈预,并无愧疚之感。
陈预凛然说道:“范阳众人已归江宁,江宁因何还要兵压东海,莫不成你我两家要将无数健儿的热血洒进这汤汤河水之中,让南平、青州的人笑话吗?”
徐汝愚看了陈预一眼,目光落在河面上,缓缓说道:“呼兰大贼,距东海不远矣,东海为何不能放下昔时的恩怨,与青州共挡异族。”
陈预说道:“呼兰人的铁骑何时能踏过汴水?铁骑虽然无敌天下,却无法在泽国与战舰争胜,东海又有何忧?青州与你有杀父之仇,与我东海有侵凌之恨,此时不共图青州,更待何时?”又说道,“待我东海取得青州,阻呼兰铁骑于汴水之北,白石全境让给江宁又有何妨?然而江宁当务之急乃是安定越郡,向西进取,南平乃江宁大敌也,何故在此与我东海做这些亲者痛仇者喜的事情?”
徐汝愚拧起眉头,将脸上泛起的痛苦神情掩去,缓缓抬起头,双眸如星子一般射出清亮的光,望了陈预眉间结起的细皱,说道:“我与东海共守东南,然而置天下万民于何处?东南之地,利攻不利守,你我两家守东南临到最后,终会亡于南平或是呼兰之手。”
“青州伊氏骑墙摇摆,呼兰势胜,便会投附呼兰为患中原,今曰不取彭城,待他曰伊氏将彭城献给呼兰,东海悔之晚矣。”陈预眉头扬了扬,说道,“你素来不贪权势,今天未何有天下念?”
徐汝愚顿觉陈预身上有诸多可悲之处,不愿与他就彭城之事争辩,说道:“天下非世家之天下,万民有焉,呼兰奔逐,世家择主而附,万民悲苦。汝愚不敢妄言全无私欲,然则此乃中原生死存亡之际,匹夫不能推责,汝愚未敢独恋其身,遂立天下志以安天下民。”
陈预脸色陡然一变,瞬息回复过来,却落在小杨河这边众人的眼中。
虽然知道江宁最终会走上争霸天下的路,却没有想到徐汝愚在小杨河畔亲口将志在天下的意图道出口。天下群雄之间,却是东海与江宁要最早分出胜负。
陈预目光在徐汝愚脸上逡巡不定。
江宁刚刚完成靖海诸战,虽然歼灭寇兵六万,江宁伤亡也不会少,又有数万兵卒将勇滞留在义安战场,以江宁目前的状况,要全面的发动对祝族的攻势绝无可能。公良友琴、许伯当等人在荆北集结了南平东线近十万的战力,如果江宁悍然发动越郡之战,公良友琴大概不会坐壁上观。
徐汝愚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汝愚不敢独贪天下,只欲汉廷不受外侮、平民能够存身,东海与江宁,乃是东南的背与腹,一地残则东南残,青州乃东南表里,沦落呼兰蹄下,则两淮受侵,汝愚惟愿东海与青州息兵,放下前仇共抵外侮,别无他求。”
陈预脸上隐有凄惶之色,说道:“你何时学来这般先兵后礼?东海虽然窘迫,尚不怕弃恩小儿以兵相逼。”
徐汝愚脸色大变,万料不到陈预此时说出这样没有转圜余地的话来,想想自己也将陈预逼得无处可退的境地,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东海能不能从彭城退兵已非陈预一人能说得算了,此番江宁兵压南境,陈预手忙脚乱的从各地调动兵力来南线防御,而没能从彭城战场抽调出一兵一卒,表明在羽咋营军之中,张季道这样的外姓将领已经取得主导作用。
即便江宁撤兵,陈预也不敢将集结起的兵力解散,不仅如此,为了再次取得东海的主导权,陈预只有继续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才行。北线八万精锐、南线八至十万的兵力、三万水营、宛陵八至十万的后备兵力,维持如此庞大的军备,却无法向外发动攻势,不出数年时间,就会将东海压跨。
徐汝愚虽然看到自己目的已经达成,脸上却无喜色。陈预最后凄厉刺人的话大概是在那瞬间识透江宁的用心吧。
江宁不过一次军事集结,就让东海在以后的数年时间内不得不维持如此庞大的军备,由于内部的矛盾,如此庞大的战力又不能齐心协力向外发动攻势,只是空耗东海的财力,这就是陈预所意识的窘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