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疼吗?跟爸说…」「不疼,没
事了,孩子看到了吗?你怎么哭啦。」离夏的声音微弱,脸上却笑得很平静,想
是要伸出手来,却给老离拦住了。「别动弹,好好躺着。」早就看到闺女脸上的
苍白,老离的心就始终没有停止抽动,他知道,闺女看似坚强,实际上心里一定
是在强忍着,就算有麻药麻痹肢体,可那颗心却没有麻痹。事实也确实如此,后
来听闺女学齿,说做手术时肚子以下给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到自
己的肚子给划了一道口子,从里面不断往外掏东西…。
当晚老离陪在了离夏的身边,始终也没有离开闺女半步,就那样一眼不眨地
盯着她,给她头上擦汗,陪她一起叙述曾经过往的那些美好经历。每擦一遍,都
会问一声,还疼吗?要不要爸现在就去给你把护士叫来?。
那个一尺多长的刀口被纱布覆盖着,老离看不到却心里有数,还有闺女身下
血淋淋的样子,被一根长长的导尿管插进体内,这一切对老离来说,简直太残忍
太恐怖了,他不忍看,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撩起来,给她擦拭血污,检查闺女身
下的情况,虽然大夫已经明确告知不用担心,并且伤口缝合处也给盐袋镇压,却
仍旧不踏实不放心。
「爸,我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现在几点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不用盯着
我…孩子怎么样了?」离夏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说话的声音有气
无力,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让自己表现得更坚强一些,不让父亲再挂怀自己了,
挣扎着,扭过头来想去看那婴儿床里的孩子。
老离同样摇了摇脑袋,用手按住了离夏的手腕,担心埋在闺女手腕上的输液
针头歪了,影响到她,又怕一静一动牵扯到闺女腹部伤口,忙说「爸陪着你,你
就静静地养着,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须做,哪里不舒服就告诉爸,剩下的就都不用管。二宝已经喂了奶粉,听话得很」。
这话从老离的嘴里说出来时,虽说老离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已经有些哽
咽,让他不得不扭转过头,避开闺女的视线。
「爸,你怎么又哭啦,我这不没事吗…」产前产后犹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儿,
让离夏没再耍着性子,再次恢复到原来那个温婉娴静的人。
「爸这是在替你高兴啊!」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老离把心情收敛住,默不作
声地从台桌的柜子上拿出了棉签,就着水把棉签蘸湿,靠近离夏的身子给她擦拭
唇角,一遍一遍,极有耐心。又随手拿来了丝巾,从闺女的鬓角开始,绕着她的
额头轻轻擦抹汗液,一句话也不多说,生怕自己泄了气,再次哭出声来。
当午夜来临时,年轻的小护士从外面走进来给离夏进行换液,她看了一眼显
示器上的心率脉压以及跳动的频率显示,又撩开被子检查离夏的下体情况,不禁
给那清洗干净的身体弄得一愣。也难怪人家之前死活不肯走出去做手术呢,有这
样的亲人陪在身边,换我是她可能比她还要事儿多呢,这回人家心里多踏实,什
么事都不用操持了。
各种羡慕在一番慨叹过后,小护士又询问起离夏术后有没有什么不适,看没
什么大碍,忙拿出体温计,谁知老离马上把结果告诉给了她,又令这小护士心理
为之一振。临出门时她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嘀咕,若说这老人家想
得周全做得稳妥也就罢了,可爸爸给闺女清理下身做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转
而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人家丈夫都没二言,你个闲人操啥淡心呢,你倒想让
你爸爸伺候你呢,做梦介吧…。
「你上育红班前,爸不知多担心呢,就怕你挨了欺负,好几次都偷偷跑来看
上一眼,这心里才踏实,才好过。」遥想着当年的点滴岁月,老离一边擦拭着闺
女额角上的汗液,一边不停地叙说着过去,来给闺女分神,因为他知道,术后头
一宿是最难熬的,尽管打了麻药,也有止疼泵的缓解,那也没法达到一丝疼痛没
有的效果。
老离深知这开刀是最伤元气最亏身子的,他早就合计好了,等闺女能下食吃
饭,他要给闺女做最好的饭菜,来帮她恢复身体,并且还会跑到南河李家庄的老
大夫家去求几副药剂,给闺女的刀口祛除疤痕,要她从里到外恢复如初,把气和
体补得足足的。
「后来吧,爸还以为你是孩子呢,结果一不留神你小学都毕业了,爸这心里
又开始犯嘀咕啦。那上中学的道上多不干净,每每听到谁给抢了,谁又给人打了,
我这心啊就没一刻安生过,生怕波及到你,你妈说我都快成神经病了,其实我心
里都知道,那两次她还不是骑车去接你了,她呀,别看总吓唬我,就是个嘴硬心
软的脾气。」老离一口气说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却把脑子里记下的东西全抖
露出来了,说给闺女听,替她分神。
「爸,以前那前儿你跟我妈也是自由恋爱的吗?」离夏忍不住问了一句。
之前肚子就像给刀旋了似的,还确实就是给手术刀搞的,丝丝拉拉的每隔十
多分钟就疼上一次,牵扯到肚子里的肠子,又给搅合得不敢大声喘气,不过呢,
给老离这么一说,离夏的注意力倒也分散了,自然而然让那疼痛也消减了三分。
「你什么也别问,给爸养着……爸给你的嘴再沾沾水吧!」老离没有回答
闺女的话,他跟闺女挨得很近,仔细地打量着离夏的脸,见她嘴唇透着失血后的
惨白,忙拿出棉签沾水给她擦拭,随后又轻轻撩开闺女的被子,用热毛巾给她身
下去去污,直至再次返回坐到离夏的旁边。
「爸,都半夜啦,你得休息啦……」动了动手腕,离夏抓住了父亲的手。
「爸跟你说什么来着,叫你别说话,不知道话多伤气吗?把眼给爸合上,别
等着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老离把手搭在离夏的脸上,强行把她的眼蒙上了,
却没法制止闺女的言语,「爸,你别捂着我的眼啊,我不看还不行吗!这脑袋瓜
子也没个枕头垫着,我别扭着呢!」。
「你再言语爸可拿东西给你嘴封上啦!听爸的话,别闹,大夫不都说了吗,
不能躺枕头,脖子要是落毛病,补都补不回来。」捛着离夏的脑门老离来回抚弄
着,嘴上说得狠巴巴,不过是在给闺女讲述产后的注意事项,尽管离夏已经四十
岁了,在老离的眼里啊始终还是个孩子。
「爸,你给我擦擦后背吧,黏糊糊的又麻又痒。」离夏的这话说出来后,老
离没再言语,他早就在闺女产前看了所有相关内容,别看给闺女清洗下身,可始
终没动那后背的地界儿,怕的就是折腾,让闺女受罪。也深知闺女生完孩子不得
劲儿,过了那六个小时的麻醉时间之后,那止疼泵也不过就是个摆设了。
「爸这就给你打水擦身子。」老离起身从床底下拿出脸盆和毛巾,走出房门
时,便寻思起来:肯定是不能把床摇起来让闺女撅着肚子,也肯定不能把她的身
子翻过来,不如我就用手担着她的脖子,一边一面儿给她擦擦,省得塌湿着身子
别扭又要开口跟我言语。
老离想好了对策,热水也接了半洗脸盆,他又兑了些凉水试了温度,把手巾
扔在了盆里,这才快步走回病房。
老离没有上来就弄,虽说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却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闺女的后身儿塌湿了,那么垫在她身下的护垫是不是也该换一换了?老离轻
轻撩开被褥犄角看了看,除了一大片血印子,护垫边角还有不少泛黄的汗渍,本
身这护垫就热,又没法动弹身子,难怪闺女觉得难受呢。
「你稍等会儿,爸这就给你擦身子……」宽慰着离夏,老离从床底下拿出
一整片儿护垫放在手能够到的地界儿,把热毛巾拧干净,左手一托离夏的脖颈子,
轻轻唤道:「你擎着劲儿,跟着爸的手走。」说完,用手轻轻托起闺女的右半拉
身子,毛巾可就探到了离夏的脊背上,老离顾不得看上面因挤压浸泡而皱着的皮
肤,给她擦完,急忙把护垫抻开,推走了那条旧的,散着片儿把新护垫铺到了闺
女的身下,这才扶托着离夏的脊背让她平躺到床上,轻轻抽出自己担在闺女脖颈
下的左手。
老离的动作一气呵成,又麻利又快,紧接着他又把毛巾过了遍热水,转身跑
到闺女的另一侧,同样的方式给她把另一边的身子擦拭干净,边擦边念叨:「就
好就好啦,爸这就给你把护垫抻过来。」从离夏的脊背中央拽住护垫的一角,先
把用过的扯出来,然后把新的一点点舒展开,直到这大护垫铺平整了,又跳上床
来,劈腿站在离夏的身上,低头够着护垫两头露出来的边角,擎着劲儿搂住离夏
的腰,慢悠悠地卷着,直到整张护垫替换完毕,老离的脸上和头上早就给汗水打
透了。
「爸,你歇会儿吧,我生孩子让你跟着受罪……」离夏脸上带着笑,轻轻
唤了一声,她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忙乎,那份小心翼翼里带着
父爱,带着执着,她都没想到父亲会料想得那么周全。
「怎么又说话啦~」把那用过的护垫团成个球,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见闺
女又在言语,老离把脸一板,呵斥了一声,却换来闺女舒展的笑容,笑容里又说
出了一句:「有爸在我身边陪着,闺女心里倍儿踏实」。
这感动无数人的话语极具穿透力,瞬间融化了老离,让那佯装生气的脸再也
没法板着,叫一声「丫头」,凑到近前,话语里透着心疼,脸上带着宠溺:「我
的闺女我不疼谁来疼啊~」。
「一齐萝卜一齐菜,谁家的孩子谁不耐~」离夏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农家俗
语,嘴上说着,眼睛便合上了,再说话时声音便压低了:「爸呀,闺女闭着眼跟
你说话你总该同意了吧~」抿嘴一笑,妩媚妖娆。
离夏那俏模样落在老离的眼睛里,随即又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捋捋起来,分离
重叠重叠分离,把那四十年的光景断断续续连接起来,像一张大网,收在一处,
最终又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
「丫头~」。
这一声呼唤回应过去,老离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舒展间,只剩下了眼瞅心
耐。
「哎~」。
离夏睁开了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下,见父亲正盯着自己,离夏也跟着笑了起
来,她笑得很开心,答应了一声,又赶忙闭上。
当时的夜空挂满了星星,竞相辉映之下,别看相隔了亿万里,却都在那一刻
听到了离夏的这一声简短的呼唤,后来他们揣摩了好久,总算得出个结论,原来
这女子在跟父亲诉说着情怀,正如四十年前的某个秋日,一声啼哭惊醒了睡熟中
的他们,谁家的闺女这么不安分,再一看,人家爸爸的脸上都笑开了花,把那女
婴抱在怀里,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
「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