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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黑夜(2/2)

作者:夺鹿侯

十里的百姓,人、牲畜、鸡鸭、粮食就全部撤进山里,连鸡毛都不会给官军剩下。

    夜里进军队就更容易了,小山峁上一个老头儿甩鞭子,响声就能传到下个村儿。

    这对延安府的村庄人力资源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百姓算了算合适,每个村子只需要出几个后生全天观察情况,就能免掉整个村子的税粮,很值。

    当然这套东西防的不仅仅是官军,进了贼,待遇也一样。

    任权儿在信里说,他练这个不为别的,刘长官说过,谁都别想抢老百姓的东西。

    当然任长官在信里也不免担心。

    他写信有三个目的。

    一来,为了给刘长官传报喜讯,他因为护卫地方有功又升官了,如今延安卫的指挥使。

    二来,是问问刘长官啥时候回来,刘长官麾下三千二百零八名忠诚的延安卫旗军,时刻准备高举刘字大旗。

    三来,是问问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目前的情况是,就算刘承宗回来,恐怕也很难在延安府收上粮。

    本来任权儿是可以把延安卫旗军补满的,但后来他发现不能补满,经过几年灾荒、两年战乱,陕北没富家。

    当任长官失去最大的创收手段,靠卫所军田和刘长官留下的安塞王庄,养不活五千六百个兵。

    想从百姓那想想办法,但经过半年的加强演习后,蓦然回首,任权儿发现在延安府,他也筹不上粮了。

    只要不找百姓要粮要钱,他在延安府可以横着走,就像一棵深深扎根的大树,这片土地上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他。

    如果想向百姓要钱要粮,第一次总是能要着的。

    但等他再带兵经过那几个村子,人去村空,啥也没有。

    事后派人问问,周围的村子都说不知道,他们看见中间那山峁上孤零零一棵树倒了,只知道进了兵,也不知道是指挥使大人的兵啊!

    任权儿用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自己对刘长官的意图算贯彻到底了,百姓的逃难训练非常成功。

    任何人都别想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征到钱粮,包括他自己。

    这封信把刘承宗看得哭笑不得,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任权儿做到了这种程度。

    王自用的回信就简单多了,王把总在朝廷那当官当的不舒服,朝廷认为曹文诏的关宁军接**凉,王自用的押粮队没跟上有一定责任。

    而现在延安府的情况是,王自用很难给刘承宗拉到人,所以他打算自己带些人手过来,不给朝廷干了。

    放下书信,刘承宗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这些来自陕北的力量,鼓舞他继续思考下去,思考人们想要的是什么,思考自己怎么弄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其实在陕北很艰难,那里有天灾人祸,人们的生活水平快速的严重下降,每个人都意识到出了问题,不满情绪像一口沸腾的锅,总有冲开锅盖的一天。

    他们别无选择,数不清的人互相撕扯,争夺求生希望,旧的秩序早已崩溃。

    有些人认为自己的人生出了问题,要想办法改变。

    有些人则认为自己的国家出了问题,要想办法保护。

    在新秩序的建立中,他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选了其中一边,从来都不孤单。

    尽管帝国的强大在他意料之中,终归他们多,敌人少,人们最大的艰难是口粮,口粮让人们做任何决定都简单得多。

    山陕的饥民饥军,像绝望的热锅蚂蚁,闷头乱窜却爬不出锅。

    人们已经无法想象生活还能再坏到哪里,每个人都想跨越雷池,却不敢。

    所以需要像他这样的人,顶着被通缉悬赏的罪责,率领众人在热锅上冲出一条活路,只要他说有一条路,就有人愿意跟他走。

    艰难里,也就还总是透着希望。

    而在这儿,情况要难的多。

    起初刘承宗想把自己摆在解救者的位置上,看见奴隶的遭遇后,甚至有点救世主的感觉,对这里充满俯视。

    但经过一路进军,他在试着理解这里,分析这里。

    对手的军力不强,但旧秩序却无比坚固,和陕北最大的差别在于,人们的生活水平在他来之前没有下降。

    贵族有贵族的生活水平,奴隶有奴隶的生活水平,几百年来一直如此,人们擅长在这套秩序下生活。

    即使是奴隶,遵守奴隶的规则、完成奴隶的工作,也让他们得心应手,从而苦中作乐感到轻松。

    换句话说,人们不需要他。

    甚至仍然在贵族身边的差巴和堆穷,生活水平还因为他的到来下降了。

    贵族们为了跟他打仗,领民家家户户都要出粮出兵,本就贫苦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陕西的百姓因加税憎恨后金,这里的百姓同样会因出兵纳粮憎恨他。

    他不能居高临下俯视别人,就好像他给的东西是好的,别人不领情就是不知好歹。

    把羊请到床上,人撵进圈里,人不舒服,羊也别扭。

    正像丹巴庄园里这张铺了厚褥的床,比中军帅帐的简陋床铺舒服,可他不需要。

    基于这种思考,刘承宗渐渐找到诀窍,在脑海中构建出自己接下来的战略。

    对外的大方向,自然要拿下能征服的所有土地,但在战争中,对不同的地方贵族需要有轻重缓急。

    对于归附自己的贵族,可以给他们适当权力,或用小刀割肉的手段,给其一夕安寝的希望。

    但对于一方面筹备作战、一方面又希望议和的敌人,必须尽快将其整个家族连根拔起。

    拖的时间越久,贵族的领民身上包袱与压力就越重,生活水平下降越明显,就越仇恨自己。

    最后即使是想要解放奴隶的人,也会陷入被奴隶反对的窘境之中。

    但如果下手够快,贵族们因为自己压在百姓身上的包袱还不够多,等战争结束,奴隶的私有财物与生命安全得到保护,变革的阻力就会小得多。

    刘承宗无声起身,解下毛毯给樊三郎盖上,转身迎着黑暗走向阳台。

    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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