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寥在阒静幽黑的深巷里慢慢往家走。他知道秋儿一定还在眼巴巴等他回家。他还有三个夜晚,才能彻底脱离这一切,躲到战场上去。这三个夜晚他该怎么过?他终究是逃不过回家面对妻子,告诉她一切事实。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个黑影从路边房顶上跳下来,挡住了他的路。
当然,还有这个人,恐怕即便他上了战场,也不会被他放过。他会一直纠缠他到死,就像杨疑晴的冤魂一样。
沈若寥一动不动望着周向,一声不吭。
周向拔出剑来,剑尖指着他。
“你杀了晴儿,”他说道,“你怎么这么残忍?我要你偿命。”
沈若寥道:“我死了,她能活过来,那倒是件天大的好事。”
“少废话了,”周向冷冷说道,“我今天在此,就为晴儿妹妹,为族长大伯,为整个真水寨,讨一个公道!”
“还为了你自己,对吧;”沈若寥轻轻说道,“你不顾一切跟何愉翻了脸,抛弃了你自己的名声不要,跑出来找我,现在你是不是很后悔?”
周向忍不住喊道:“我先杀了你再说!”
他一剑迅电般劈来;沈若寥无动于衷地望着,毫无动静。周向剑锋攻到胸口,没有遇到丝毫阻碍,更见不到半点儿阻碍的意思,心里一惊,猛地收住了手,剑尖停在了沈若寥胸口,再也不动。
沈若寥淡淡说道:“大哥,你还是一点儿没变,心肠永远这么直,这么软。”
周向手中剑仍然停留在那里,愤愤说道:“这世上没几个人会像你这样铁石心肠,蹂躏了自己的族妹之后,竟然还要杀了她,你可算斩草除根,永绝心头大患了是吧?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
沈若寥静静看着周向;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光芒,一丝也没有,比夜空还要漆黑暗淡,看不到丝毫情感和生命的迹象,就仿佛什么也没有。
他问道:“蹂躏?这就是你用的词?”
周向道:“我算对你客气了。”
沈若寥低声道:“随你。不过,我没有杀她。她是自杀的。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根本也没有想到。”
“谎言!无耻谎言!”周向怒吼道,“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们这一路人是什么货色?你当然没有亲自手刃她,可是你绞杀了她的心,你把她的灵魂剥得精光,看着她**裸在你面前哭泣颤抖,你还可以无动于衷地将这个脆弱的灵魂脔割至死。你没有杀她?你的无情和冷酷比刀剑还要残忍,你看着自己曾经玩弄过的女人在你面前心碎,在你面前割腕自杀,把她一生的泪水和鲜血都为你流干——你无动于衷,你转身走了。枉你在真水寨这么多年,枉你姓沈这么多年!沈二叔的侠肝义胆和铁骨铮铮你没有学会,他的残忍狠毒和他闻名天下的摧花辣手你倒全都无师自通了。到底是你变得太大,太彻底,还是我先前根本就是看错了你?你还是不是我的那个四弟?”
“我从来也不是。”沈若寥毫无表情地说道,“你要么就杀我,要么就离开,别挡我的路,我还有事。”
“有事?到花街柳巷去继续风流快活是吧?”周向逼问道。
沈若寥忍不住轻轻说道:“大哥,你其实从来不曾真正关心过晴儿,你根本一点儿也不理解她——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终于是都想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我不想再跟你浪费口舌,我跟晴儿面前已经说了太多,我说够了。晴儿只是你的借口,你们所有这些人的借口而已。你如果真的关心她,你就该劝她忘掉我,而不是帮她拴死自己的一生。到头来,你们不过是在利用她的痛苦来处心积虑摧毁我。可是你们都没想到我和我爹一样,生命力比狗屎还要顽强,对不对?可是晴儿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如果你对她不觉得有所愧疚,那你无耻的程度也不比我和我爹高贵多少。”
“你说什么?”周向惊怒道:“是你自己内心肮脏龌龊,才会把别人想象得一样肮脏!你做贼心虚,才会反过来说我的不是。四弟,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你是为了你的妻子,既然如此,你去御春楼干什么?我倒听说你是那儿的常客呢。刚刚你不是还从那儿出来?你不是还暗中跟踪那个花魁,觊觎垂涎她的美貌,死不要脸地缠着人家说话?我真感到恶心。”
沈若寥绝望之中,先前流浪街头时学会的那一副流氓无赖嘴脸此刻就像救命法宝一样驾轻就熟地用出来,轻薄而下流地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还叫我四弟干嘛。正好,我就是去御春楼了,前后去的次数虽然不算多,可我把所有的娘们儿都上过一遍,除了那个老鸨母我没兴趣以外,就差那个头牌了,三天之内我就能成功,我知道她还是未破的瓜,所以我一定要第一个睡了她,谁也别想坏了我的好事。至于你,反正你我从来也不曾相识,两个陌路人而已,你的武功又如此水烂,你有什么脸来管我的闲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跨过了周向,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周向本来就已经怒不可遏,此刻更是暴跳如雷,飞剑就砍上去。沈若寥头也不回,只是稍一侧肩,秋风向后迅猛地一甩,剑并未出鞘,仿佛只是甩了甩袖子一般,一股强劲的寒风便卷地而来,当即打歪了周向的剑锋,将他整个人推得倒退几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沈若寥继续头也不回地走着,只是冷冷扔下了一句:
“我还有正事要干,我可不像你们这些逍遥世外的山寨之人这般无所事事。你要为晴儿报仇的话,我早晚给你机会,你又何必性急。”
说完,他跃上路边的房顶,随即改变了方向,连跳了几步,消失不见了。
周向愤恨不已,气喘吁吁地望着他离开,却又束手无策。他看看手中的剑,那剑已经弯折。
沈若寥回到家,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屋里亮着灯。南宫秋已经醒来,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发呆。
沈若寥轻轻走进去,把秋风放到桌上。南宫秋看到长剑,抬起头来望着他,脸上先涨红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怎么才回来啊,一去两天两夜?”
沈若寥在她面前立着,不敢坐。
南宫秋见他不吭声,说道:“你刚从御春楼回来对吗?你去见那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了?”
“秋儿!……”沈若寥一怔,有些张口结舌:“我……没,我只是……没错,我是刚从御春楼回来,不过我没有……我确实见到她了,不过我不是去见她的……”
南宫秋望着他,他看到亮晶晶的泪水在那眼眶里打转了。他生气地问道:
“秋儿,谁告诉你的?不可能是你自己瞎猜的。你告诉我,谁跑到这儿来跟你说这件事的?”
眼泪啪哒啪哒顺着腮帮掉下来。南宫秋伤心地问道:
“你都这么认真了,你都生气了,看来这事没有错,你也是真的喜欢那个美人。”
“胡说!你个小笨笨,我要是喜欢那样的女人,我不如干脆请人画张画挂在床头天天看着就够了。她是个大美人,可我要张画有什么意思?”
南宫秋道:“若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好象根本看不清楚,也摸不到你,身边的你只是一团朦胧的完美的影子,可是影子的真实模样似乎十分可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