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蜷在门口的角落里,他自己的榻上,不停地哆嗦。沈若寥把他拍醒,强行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给他披了件衣服,命令他下地。
“要是不想冻死,就起来活动活动。”
在营帐里走了一会儿,沈若寥觉得没什么效果,便带着钟可喜走到外面来,抱了几捆干柴,擦了半天火绒,好不容易才生起火来。火渐渐烧成了一堆,两个人在火堆边坐着,总算是暖和过来。沈若寥见钟可喜不由自主低下头去打盹,便对他说道:
“你个笨蛋,你想睡的话,靠在我背上不就行了?这样多难受?”
钟可喜被他这么一说,吓坏了,立刻说道:“属下不睡,属下知错了。”
沈若寥惊奇地望着他:“你错什么了?想睡觉也叫错?要不是帐子里太冷,你以为我吃多了撑的非薅你起来?你就这样,背对背靠着我,这样咱俩谁都不累。烤着火打个盹,你也能暖和点儿不是?——哎我说干脆点儿,别这么扭扭捏捏的——钟可喜,我命令你,坐到我背后来。”
钟可喜万分窘迫地遵从了他的命令。很快,小灶兵便呼呼睡着了。
沈若寥毫无睡意,仰着头望天上的星星。越是寒冷的北风夜,星空越是清澈灿烂。他在夜夭山的时候,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只不过,这样寒冷的夜晚,很少有人会像他一样常常在外面受冻挨罚,所以也没人知道星空是什么样的。
一队夜巡兵走了过来,手里提着灯笼。见到火堆,惊喜地呼了一声,就要围了上来,却见到沈若寥坐在火堆旁,个个犹豫了一下,站在那里不敢上前。沈若寥笑道:
“放心,我不是鬼,也不是梦游。冻坏了吧?还不过来烤烤?”
十个夜巡兵听到监军大人如此说,放了心,簇拥上来,围着火坐下来,冲着火堆伸出双手双腿。
沈若寥看着他们一个个满面肮脏,疲惫不堪,叹道:
“你们也真够辛苦的,白天攻城,夜里还要值班。其实这么安排很不合理,你们一昼夜不合眼,明天还怎么上阵打仗?还不得冲到敌前就睡着了?值夜班的弟兄,第二天应该晚起一会儿才对。”
几个夜巡兵嘿嘿笑道:“不碍事,我们都习惯了,能挺得住。”
一个问道:“大人也冲锋陷阵奋战了一天,应该很累了,怎么不去睡呢?”
沈若寥叹道:“睡不着;心里有事,帐子里又那么冷,呼吸都冻住了,再不出来烤烤,我能憋死在里面。不知为什么,今夜心里头觉得出奇不安。”
他问道:“你们巡夜有什么动静没有?”
那几个兵答道:“没有,四处都安静得很,和平常一样,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沈若寥想了想。“可能是我多虑了。不过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总感觉燕军今夜会搞些什么动作,周围有点儿危机四伏的味道。你们确信什么都没有?你们就什么都没感觉到?”
几个夜巡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道:
“大人,您白天太累了,神经过度紧张。”
沈若寥摇头笑了笑。“可能吧。算了,这么冷的夜,想来燕军也不会干出什么大事来。好家伙,要是没有这堆火,绝对能冻掉手指头。”
那群夜巡兵烤了一会儿火,就离开继续巡逻去了。
天亮的时候,沈若寥却被瞿能叫醒。他离开钟可喜的后背,看了看周围,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在外面,有些不知状况。
“要进攻了?”
“进攻个鸟,”瞿能说道,“大人去看看吧,看看燕军都干了些什么。进攻个鸟。”
沈若寥跳起来,上马驰到彰义门来,远远地望见彰义门便大吃了一惊。天寒地冻;昨日一片残垣断壁的彰义门此刻竟然长出了一面高大厚重的冰山,晶莹剔透,水晶一般,将整个破损的彰义门连同两翼的城墙都包在了里面,一堵光滑如镜、坚不可摧的冰墙。
他引马走到正面来。巨大的冰墙得意而冷静地安坐在那里,似乎在嘲笑他们:
“叫你们撤!冬天的老天爷是属于北平的。”
“这是谁干的?谁的主意?”他不由惊叹道。
瞿能在他边上,怒气冲冲地抱怨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昨天从彰义门一撤出来,整个就算完了,这一仗全白打了,死的兄弟也白死了。这场北平战役就算彻底完蛋了,全都毁在李景隆那个公子哥手里了。可是回去以后,还得我们这些列将替他担待他的罪过。还不知道他在天子面前怎么诋毁我们呢。”
正说着,突然,冰墙之上有旗帜摇动,朱高炽和燕王妃的脸探了出来。
“请监军大人对话——”朱高炽喊道。
沈若寥走到护城河边上,望着对面高墙之上的燕世子和王妃。
“殿下有何见教?”
昨天攻城之时,他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现在他也无需遮掩了。早晚有这一天。
朱高炽微笑道:“昨夜天寒,滴水成冰,一夜之间筑此冰城,监军大人觉得我们的工程怎么样?”
沈若寥道:“请教世子殿下,如此高招出自何人?道衍大师,还是姚树德大人?”
朱高炽自豪地微笑道:“监军大人,这个主意,是母妃想出来的。非但如此,还是母妃率领全城的妇女连夜泼水建造而成的。大人是不是想不到,如此高墙竟然出自一支娘子军之手?”
沈若寥笑道:“老实说,我毫不吃惊。有什么样的燕王,自然就有什么样的王妃,什么样的世子,什么样的北平百姓。”
燕王妃微笑道:“监军大人曾经也是北平的一员。”
沈若寥想了想,狡黠地一笑,说了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当年勇啦,哈哈……”
他大笑着转过马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瞿能跟在他后面,赶上来问道:“大人,都怪我,我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会用水浇成冰墙呢。这么冷的天,想到这个主意应该不难。”
沈若寥叹道:“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你想跟北平人较冬天的劲,那还不是必输无疑;连我这个北平人都没想到呢。现在我们只能想接下来的办法了。我看,这北平还是放弃吧,十年杀敌,犹未晚也。坚冰折钢;这一仗我们已经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