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而南,一个个书院,挑选出来的弟子们,纷纷上前,行礼后,坐而论道,而各个书院的夫子们,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眼里的紧张,都暴露得一览无余。
谷他们的紧张,和学子们的激动,当然不是为了真的论道,而是为了那台上的王卓然。
大中正啊,一语可断人一生之前途。
当然了,要是真有本事,能走到台上去,得到张道御青眼相加,自然未来也是一片光明。
只不过大家都心里有数,读圣人之道,学百家学问,哪儿能比得过这些自小研习道家经典的道士们呢?
还是想法子让王卓然注意到自己比较靠谱。
这不,有一个学子,就想出来个好法子,大声发问:“仙道渺渺,如何得见仙人?如何知其真假?”
那道士脸色阴沉,回答了几句,学子不依不饶,就要自己上台,然后——
很快就被轰了出来。
坐在万松书院前头的陈夫子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一众学子,说道:“把你们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谁要哗众取宠,丢了书院的脸面,看我饶不饶你!”
王凝之咂咂嘴,“夫人,你说我等下,会不会被轰下台啊?”
“不会,”谢道韫笑着摇摇头,“反正你要是被轰下台,我立马就走,假装不认识你,免得尴尬。”
“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等到书院都轮过,便是士族子弟了,夫人不打算露一手?”王凝之耸耸肩,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台上场面了。
“看心情咯。”谢道韫笑得狡黠,也看向台上。
也不是没人能上台,这不,一个吴郡士子就成功到了四位天师面前,坐在其中一位面前,朗声问:“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既在自然,则人如道?”
那名在他前面坐着的老道士,笑呵呵地开口:“道法自然,便在其本相,道生万物,自然有人,人居道中,自然可称道,人循天地之法,天地由道而生,法相天地是也,故人如道,人在道,人为道,人即是道。”
学子再问:“既如此,人人为道,何须区别,诸位上师尊为天师,岂不与我相若?”
“虚名尔,不受道理,人即为道,然道亦有变,需得时时相望之,吾守道多年,或可秉承道业,人欲识道法,便如明本心,需执着而持一,故时日之久远,方可见道心,此为吾坐而上观之理。”
“谨受教,多谢天师。”那学子拱手行礼。
“年轻人,已有慧心,可到那边,写下姓名籍贯,或有缘再见。”老道士示意了一下台子边缘的登记处,那学子脸上涌现出喜悦,急忙过去登记。
“哼,胡诌大气,又有什么道理了?”谢道韫瞧着眼前这一幕,不屑地摇摇头。
王凝之笑了起来,“这年轻人,有些意思,以自己喻为道,而问这老道士,上下尊卑,已经算是有些谋略,可惜老道士技高一筹啊,时间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却又以年纪而得见,别的事情都能相争,却偏偏年纪没得争。”
“这就要到咱们书院了,夫君,你打算怎么做啊?”谢道韫眨眨眼,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来。
“怎么做?”王凝之抖抖眉,“当然是和马文才演上一出好戏了!”
随着万松书院的学子们纷纷上台,陈子俊脸上刻意保持着的云淡风轻也消失不见了,没法子,不能不担心啊!
根据自己的了解,这个马文才,向来只喜兵书,不爱其他,就算是圣人之教化,都没见他怎么热心过,本来这次参加问道大会,是没打算带他的,谁料到这家伙居然主动要求参加。
要是他那些什么杀气腾腾的战场言论,惹得各位道爷们不高兴了,那可怎么办啊!
道家一向尊崇人而无为,世间平和,这种动不动就什么‘合围阵杀’的言论,还是千万不要出现的好。
可偏偏,人家是太守之子,他爹就在上头坐着呢,自己也没法儿拦他啊!
还有这个王凝之,你又要凑什么热闹?
虽然对王凝之的道法研究并不了解,但作为关爱学子们的夫子,陈子俊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凡是有王凝之掺和的地方,绝对要出幺蛾子。
但是,就算是陈子俊,也没想到,第一个出幺蛾子的,是另一个人。
荀巨伯。
站在那台下,却根本不看眼前的小道士,而是气势汹汹地大声问台上:
“学生荀巨伯,敢问,何为天道!”
场中一片寂静。
马文才转过头,眼皮子抖了抖:这人你安排的?
王凝之翻个白眼:关我毛事!
“天道无常,无法无相,无欲无求,超然世外,又化为万千。”一个老道士似乎瞧出底下道士们的尴尬,便开口回答。
没法子,这种问题,着实有些难回答,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丢大人,谁敢瞎说话?
“既然如此,尔等又如何,以传天道而自居?天之下,即是天子,尔等莫非是想代天子传道?可有天子圣谕?”
王凝之听到这话,下意识回过头,扫了一眼,真是奇怪了,陈夫子居然没有冲上来把那傻子拉走?
荀巨伯这家伙,一向不服道教,也不尊神佛,只认一个‘理’字,相识一年,此人可谓是典型的莽夫。
可就算是王凝之,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莽到这地步。
而台下坐着的陈夫子,并不是没反应,而是还在反应中。
是上去把他拉下来,还是赶紧溜了,免得被人觉得这家伙跟自己有关系,一时之间,作为夫子维护学生,维护书院的职责,和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利己,爆发了极大的冲突。
而台上,王卓然却轻轻一笑,看向旁边,声音很低,“你倒是教出个好学生来。”
王迁之抚了抚胡须,笑容隐藏在其中,“你今日在此,才是他的造化。”
“我既为中正,便该为朝廷选才,有此学生,可真是幸运。”
“他一个傻孩子,能得你青眼,才是真的幸运啊。”
“朝廷已经多久没有过这种不盲从,不怕事,只认死理的臣子了,此子,当为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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