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上、下)(2/2)
作者:圣者晨雷
轩辕望确实回到了华府,华府前的缟素让他心痛欲绝,但一路奔来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了。
他下马冲进大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充作灵堂的大厅,但此时灵堂空荡荡的,除了个牌位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轩辕望双膝重重落地,他深深跪伏下去,将头埋入自己的双掌,混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崔远钟他们,这让他心中怔了一下,按照礼仪,崔远钟他们应当在此守灵才是。
旁边有人低低对他说了崔远钟他们现在的状态,轩辕望勃然大怒,他脾气一向很好,这样怒形于色的样子非常少见,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向华闲之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轩辕望在门前略微停了一下,用力推开了门。
突然从门中射入的光线,让原本阴暗的书房亮堂起来。轩辕望向里面看去,自己的四个同门形容枯槁地呆坐在那儿,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轩辕望的怒气腾一下爆发了,华闲之的逝去当然会给弟子们沉重打击,但象这样沉沦,身为大师兄的崔远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远钟!”
轩辕望高声叫着走了过去,崔远钟抬起麻木的双眼看了看他,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象是没有了灵魂一样。轩辕望本来想好好劝说,但一看到这双眸子,心中积郁的愤怒化作一连串的耳光。
被轩辕望来来回回击了几下的崔远钟完全蒙了,他先是挣扎,接着捂住自己的脸。但轩辕望不管那么多,恶狠狠地拖着他,将他从书房里拖了出去。轩辕望的暴怒是同门从未见识过的,因此他们都不觉惊讶地跟了出来。
将崔远钟拖到灵堂之中,轩辕望指着华闲之的灵位,对崔远钟怒吼道:“你看,你看,你看着老师!”
崔远钟惊恐地转动着双眸,当他看到牌位上写着的华闲之名字时,他的脸色难看得就象是一个死人。轩辕望的怒火并没有因此消褪,他愤怒地吼道:“崔远钟,你说,老师是为何而死的?”
崔远钟呜咽着捂住自己的眼睛:“因为我……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老师,为何死的不是我呵……”
轩辕望心怦然一跳,崔远钟是因为这个而陷入自责之中啊。他定了定神,怒气稍稍消减了些:“那么,你就这样等死么,就这个样子去见老师么?”
崔远钟摇着头,没有回答轩辕望的问题,轩辕望深深吸了口气:“老师还有未完的事情,你不替老师做完来,就这样赤手空拳去见老师么?”
崔远钟身体颤了一下,他之所以会如此沉沦,是因为华闲之之死给他的打击太大,这种心神上的剧烈冲击需要同样强烈的冲击来震醒,轩辕望的几记耳光恰恰带给了他冲击,让他的大脑又开始思考。
“可是……可是我能做什么……”崔远钟依旧想逃避,他声音带着哭腔:“我连老师都保护不好……”
“你能做什么,老师留下的事情,有些只有你能做!”轩辕望几乎声嘶力竭:“想想老师最后在准备什么?”
老师最后在准备什么?崔远钟蓦然想起与华闲之在一起的最后日子,除了象往日那样为新政殚精竭虑之外,老师最后的时间里就是练剑以准备同傅苦禅的斗剑。崔远钟猛地抬起头来:“傅苦禅?”
“正是,老师没有来得及击败傅苦禅就被刺杀了,你身为大弟子,就该替老师击败傅苦禅!”轩辕望松开揪着崔远钟胸襟的手:“要让天下人知道,老师开创了剑道,老师的剑技才是天下第一!”
对于任何一个剑士而言,剑技天下第一并不仅仅是虚名,也不仅仅是实利,更重要是的是一种认同。轩辕望以此来激励崔远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崔远钟为人慷慨豪迈,对于别人的认同有极强的自豪感,也正是因此,他的口头禅便是“黄金之剑在手,我绝不会败”。
“老师的剑技,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崔远钟哽咽着说道,他虽然没有立刻摆脱华闲之之死带来的阴影,却也从消沉中开始振作。
“还有,你别忘了,铁山还看着你!”
回过头来,发觉石铁山怔怔地看着他们,轩辕望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说,华闲之是崔远钟的精神支柱的话,那么崔远钟便是石铁山的精神支柱,只要崔远钟能振作起来,石铁山的问题便也可以解决了。
柳孤寒与阳春雪要麻烦些,柳孤寒生性冷僻孤傲,自己对崔远钟的动作到了他身上,十之八九会使两人反目成仇。而阳春雪更是麻烦,华闲之没有成家,将她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而她也视华闲之如父,虽然心有所系,但这丧父之痛对于她仍然是巨大的打击。
一面动着脑筋,轩辕望一面退出了灵堂,看到柳孤寒那冰冷的眼神,轩辕望心中一动,柳孤寒已经不是开始那模样了。
两人目光相遇,柳孤寒偏过头去,虽然他闪避得很快,但轩辕望还是敏锐地发觉,他看着阳春雪时关注的目光。
就把小雪交给他吧,也该让他伤伤脑筋……这对他们二人都有好处。
轩辕望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思考方式,象极了已经故去的华闲之。他是店铺伙计出身,对于操持家务自然是轻舟熟路,很快将因为华闲之故去而乱成一团的华府事务一一安排妥当。
“如果有人上门吊唁,不要阻拦他们,及时告知我就是了。”
当从守门的新兵那儿听说有些人来吊唁被挡回后,轩辕望苦笑着说道。被挡回的当然不会是朝庭的官员,只可能是那些仰慕华闲之剑技的剑士,他们无权无势,但却是华闲之的真正仰慕者。
这样的人,不会很多吧,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正理解老师呢?
缓过来的华府恢复了秩序,轩辕望这才收拾好情怀,默默跪在华闲之的灵前。崔远钟他们都不在,若大的一个灵堂,只有他一人,他怔怔望着华闲之的灵位,心中觉得极为疲惫。
“老师,你这样就离开,留下的事情也太让人劳累了……”
也不知道是埋怨还是怀念,轩辕望在心中与华闲之对话。正这时,灵堂外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来人并不少。轩辕望跪直身躯,片刻之后,一群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轩辕望大多认识,都是在东都时就投靠陛下的新党成员,他们脸上神色肃穆,一一向华闲之的灵位行礼。
或许他们是出自私利而站在了新党的阵营之中,但是,在与华闲之的交往中,华闲之的才学与人品,都让他们从内心深处折服。华闲之在世时,出于争夺权利的目的,他们或者与华闲之还有些矛盾,但华闲之已死,他们并不吝于对一个死者表示自己的敬意。
这群官员走了不久,接着又是群人来,这却是些顽固大臣派来的,他们与华闲之政见不合,自己亲自来吊唁是不肯的,但不派人来又不行。
这些吊唁的刚走,泰武帝又亲自赶来,见到轩辕望时他伸手将轩辕望拉了起来:“阿望,你来得好,你来得好呵!”
泰武帝这一句话绝对发自内心,轩辕望微微垂下头去,心中对他的怨意也消了大半。
华闲之的死,与泰武帝有极大的关系,崔远钟或许想不到这点,但轩辕望与柳孤寒却是明明白白的。那些派来的御林军,华闲这屡次推辞泰武帝都不收回,说是要保护华闲之的安全,实际上却是为了控制住华闲之而已。
但此刻泰武帝流露出的真诚,让轩辕望感觉好了些,在华闲之门下以来,除了练剑便是看书,他也知道古往今来帝王没有一个不是疑心重重的。
“多谢陛下……”
轩辕望的语气让泰武帝吃了一惊,那一刹那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又是在同华闲之对话,而不是相对年轻稚弱的轩辕望。他深深看了轩辕望一眼,一种找个谈话对象的冲动突然从心底涌了起来。
自从华闲之去世后,自己便没有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其他的人在自己面前,要不胆战心惊,要不唯唯喏喏……高处不胜寒呵。
“阿望,闲之的事情,我很难过……”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亲口说出道歉这样的事情,但这句话事实上就是泰武帝在向轩辕望认错。轩辕望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现在认错又有何用,老师终究不能活过来了。
“我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人打着为国除贼的幌子来刺杀闲之……阿望,你说若是闲之泉下有知,会如何想,自己一心想救的百姓却将他当作国贼除掉,你说他会如何想?”
轩辕望蓦地抬起了头,泰武帝这句话何只是在问华闲之,更是在问他自己呵。
如果不行新政变革,泰武帝大可以当他的太平皇帝,泰西诸国也好,扶英国也好,无论如何总不能在几十年内将若大的一个大余吞并。他死之后,完全可以不理会身后洪水滔天。但是,泰武帝还是毅然选择了变法新政之途,就象剑士希望得到认同一样,泰武帝也希望能得到百姓的认同。
可是,百姓却用刺杀来回报推行新政救国的华闲之……这次是华闲之,下一次谁知道会不会是泰武帝自己呢?
这个问题也深深困扰着轩辕望,华闲之攘助泰武帝,可以说没有任何私心,他全心全意想的,便是如何让大余富强起来,可他换来的却是骂声一遍,百姓非但不领情,更是刺杀了他。
“陛下,我要见那个刺客。”思忖片刻之后,轩辕望决定还是见一见那个刺客,亲耳听听他为何要刺杀华闲之理由。
出乎他意料的是,泰武帝也想见见那个刺客。当段元喜戴着沉重的镣铐被抬上来时,虽然恨之入骨,但轩辕望也忍不住有些同情。
这家伙身上几乎没了一块好肉,抬上来时奄奄一息,显然受了不小的折磨。但那些审问他的人都是高手,让他饱受痛苦却没有生命危险,见到泰武帝时,他甚至能高叫出来:“陛下,冤枉,冤枉!”
“哼,还有力气叫冤枉……”泰武帝面沉如水。轩辕望见段元喜这般模样,心中禁不住再次为华闲之叫屈,他即使是死,也应死在一个同样英雄了得的人手中,而不应该是被眼前这段元喜所害。
忍住内心的厌恶,轩辕望问了段元喜几句,段元喜早被审问的人弄得老老实实,也不敢说谎,将董千野如何与自己相遇又如何说动自己说了一遍,对于自己因为家中遭遇而深恨新政与华闲之的事也供认不讳。
“原来只是这样……”
轩辕望心中又气又苦,即便不是新政,还是会有人家因为时代的变更而发生变故,难道说这样的变故也要怪执政者么?
无论是华闲之也好还是新政也好,这根本就是飞来横祸。就连董千野也未必早有预谋,他只不过因势利导罢了,换言之,华闲之的遇刺,根本就是一个意外。
“陛下……”段元喜被带走之后,轩辕望迟疑了许久才对泰武帝说道:“你打算如何去做?”
泰武帝用力挥了一下手:“闲之未尽之事,必须全力推动……即便是些许小人不能理解,那也没有办法,无论是谁,只要阻拦新政,便要被新政碾碎!”
他说这番话时霸气四射,轩辕望蓦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同大余国地位最高权势最重者说话。
或许,正是华闲之的死,使得他意识到不能对那些顽固派继续姑息下去,若不能彻底扫除他们,象这样的刺杀以后还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吧。
因为华闲之的死而形成的局势终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余国的新政也好,华闲之首创的剑道也好,终于等来了柳暗花明的时机。
只不过,为了等待这一时机,付出的代价也太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