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一转,又换了:“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楼下似乎响起了某些女子的欢笑声,半越闭着眼睛,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卷帘偷偷瞧了瞧主子的眼色,再偷偷往外瞧一眼,唔,听曲吧!她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叮’的一声,修长的手指划过琵琶半个盘面,低低的笑问:“小人唱的如何?”
半越半睁开眼眸,又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那伶人小心的放下琵琶走了过来,这是才发现对方身材高挑许多,站在坐着的半越身边居然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半越那酒还在空中,对方笑意轻扬,蹲下身体,就着半越的酒喝了。
卷帘目瞪口呆,在考虑要不要也这么来一着。
伶人又开口:“小人唱的如何?”
半越顺过那半杯残酒,在对方唇印的地方喝了干净:“不错。”
脚底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男子顺势坐在了地上,一双巧手小心的搭在半越膝盖上,卷帘眼睛一瞪。
“不唱了么?”
“娘子只是想要安静,不是么?”
“你倒是贴心。”轻巧的靠近对方,在他那同样轻薄的唇上轻轻贴一下,转瞬即离。
对方眼中异色一闪,拿过她手中的筷子,又斟满一杯酒,喂了半越喝一半,自己喝一半,筷子敲击那杯沿,轻轻哼唱:“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卷帘已经快步跑了下去。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望,断,归来路……”
楼道传来沉重的声音。
伶人突然站起身来,靠近半越,两人姿势极度暧昧。
门打开之时,外间之人就看到半越一手搭在男子腰上,一手轻轻的扯住他闪开的发丝,从这里看去看不到两人的表情,只是这姿势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在做什么。
“啊!我就说了她不是好人吧!主子你还不相信,你自己看看!”这个大喉咙,自然是岩茶。
伶人抬起身来,清秀纯白的脸色衬托着唇色越发红艳,似乎还带有一点红肿。
就如同那一夜,半越强行亲吻过某位主子而留下过的后遗症一般。
“半……”另外一个来人神色怔忪,吐出一个字又咽了下去。
半越松开那伶人,眼色又隐隐闪动的兴趣冷了下来:“你个男人家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来,我们就不可以。”叫嚣的自然还是岩茶。卷帘快手快脚的将门给关好。
半越一直一边的椅子,对着皇甫书景道:“坐。既来之则安之,一起来听小曲吧!”
这边伶人又端起琵琶在一角开始弹唱。
只是这次少了女子筷子轻击桌面的合奏声,也少了那个小丫头掩饰不住好奇和兴奋的注目。
气氛颇有点僵硬。
皇甫书景不得不承认,不言不语的半越有种压迫感。经过今日的一日未见,他甚至可以从对方随意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她比平日越发潇洒的气度来。
她在逐渐改变。
这个女子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不再是当初在都城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单纯女子,也不是一路上护着他照顾着他到深山居住避祸的深情女子,更不是这段时日嚣张跋扈,锋芒尽露的j诈女子,现在的半越就好像一把已经收入剑鞘的剑,内敛而隐含摄人气势。
伶人孤单的声音在隔间里面轻轻的飘荡,席间的四个人都显得心不在焉。
没多久,房间又开启,进来一位浑身暗红色衣裳的清丽女子,身后跟着一个小童。
“半主子?”
“正是。”
清丽女子一挥衣袖,身后小童恭敬的将手中的东西端放在桌上,一掀开上面的布幔,居然是一大叠银票。
“久闻半主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半越随意的数着银票,再抽出一张放在桌上:“好说。我们都是熟人了,这茶水钱还是不能免的。”
清丽女子斜眼瞄了皇甫书景一眼,笑道:“以后还请半主子多关照本楼生意。”
“好说。”
来的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小童拿着桌上的那张银票送到了伶人手中。
一屋中剩下四个熟人。
先开口的居然是皇甫书景:“你来这里是为了赚银子。”
半越自己斟好酒,轻嗅一番:“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干什么?”
他们自然是以为她来这里嫖的啦!否则,寻常女子往这种地方跑干什么。而且,还带着自家丫头跑到这里来嫖。岩茶气鼓鼓,可是也知道自己冤枉了对方。可是他一个皇宫侍童的面子是很重要的。他是不会道歉的。虽然硬是拖着皇甫书景来这里找人的也是他。
半越笑道:“你们也没来过这种地方吧!以后到了都城你身份就不同了,要不要我带你到处看看?”
“我……”
“放心,这里的老板跟我很熟。”她挥舞一下手中的银票收好:“我只是来拿我自己的份额而已。”
“这是你的产业?”
半越笑道:“怎么可能。我不过也是在适当的时候结实了这里的老板,适当的时候给与了一点帮助,顺道资助了一些银子,现在是我收回成本的时候了。”那一叠银票少说也有几万两吧!
皇甫书景呐呐的:“我从来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了!”半越打断他:“从都城出来起,一直到围着大黎国走了半个圈,我认识了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在深山里面吃的哪些苦,你有哪一样是知道的。”
“我……”
“你是皇子,我是贫民。我记住了自己的身份,请你以后也记住你的身份。我将你送到了都城就算是仁至义尽。你也不要再打别的心思。
你不爱我,而我对你的感情已经随着在深山里的那段岁月给消磨殆尽。不,是在从都城出来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是聪明人。
我不去管你拿着那十万两银子干什么,你也不要想再从我手上得到什么。我耐心有限,我脾气比深山里的野猪好不了多少,一旦你挑拨了我的极限,说不定我会动用我那长长的獠牙,刺穿你的身体,到时候,你会什么也得不到!”
转头再对上岩茶:“至于你这个侍童,不是我说,只要不在都城,我有上千种办法让你消失。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没有兴趣知道,只是你再挑拨着你家主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里就只会是你最后的归属。你可以看看楼下那些伶人,他们一天到晚要做什么,以后他们就是你的榜样。”
一番话说得本来要来兴师问罪的两人顿时苍白着脸。
半越越是平静,越是无所谓,他们就越是可以感觉到那平静下掩藏的暴风骤雨,他们完全可以相信,一无所有的她会毫不犹豫瞬间将他们主仆吞噬干净,渣都不留。
她,本来就是恶魔,不是么!
谁也无法掌控她。
第十六章
半越想,她今天一定有男人缘。
当她带着众人回到客栈的时候,无视皇甫书景欲言又止有点失落的神色,自行打开房门,就看到另外一只美男端坐在窗边,桌边一杯醒酒茶。
“哟!帅哥,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美男真是今日让半越吃亏的浮云酒楼的老板么!
“……”
半越拿着自己的门锁东看西看,她记得她出门好像锁了门吧!这个男人怎么进去的?
“小二帮我开的门。”不单是女人抵挡不住他的美色,连男子也抵挡不住,这就是男女通杀。
半越囧了一万遍啊!
顺应话头的问:“这醒酒茶也是小二送来的?”
男子将茶盖打开,上面居然还飘着袅袅青烟,还是热的:“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半越眼睛一眯:“老板好手段,居然连我去了潇湘楼都知道。”
“呵呵,潇湘楼每隔一段时日有男子上门寻小妻主今日消息灵通了些。谁都不知道这次去寻人的男子还是一名皇子。”
半越缓缓吸口气,自在的端起醒酒茶喝了一口,咋咋嘴巴:“不错!”喝了干净。
那老板笑道:“你不担心么?茶水里面说不定我动了手脚。”
半越往床上一趴,滚了两圈,这才懒洋洋的道:“我还怕你不动手脚呢!说罢,老板半夜到此,是准备劫我的色,还是送上门来让我吃顿饱饭?”
老板笑意盈盈,那银色的面具在月光的折射下光华四溢:“半主子乃女中豪杰,不适合做落井下石之事。”
半越又翻了一个身,索性踢掉鞋子,整个人倒在了床上:“我是女中色狼,最喜欢吞吃美男。”舌头一舔,似乎在品味美色了。
“我相信,相比美色半主子更加喜爱银子。”
“不,我现在想要吃美男。”
“银子难赚啊!”
“我饿了好多年了,还没有吃过你这等姿色的美男。啊,你让我吃掉你吧!”口水嘀嗒。
“半主子说笑了。”
“我一点都不说笑。”顺势爬了起来,脚下叼着一只鞋子蹦蹦跳跳的到了美男面前,色迷迷的盯着对方的薄唇:“我饿,让我尝尝吧!”
“我……唔!”
唇上温暖像是一阵电流穿过全身,对方眼睛一冷,手就挥了过去。
“哎呀,不想被我吃就直说嘛!”蹦蹦跳跳开来的某人恬不知耻的说道。
他说了!可某人完全无视他的话而已。
“你……”美目一瞪,转眼就熄了火焰,男子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你何必如此的戏弄我,我为今天下午的事情道歉。”
半越冷笑,叼着鞋子又蹦蹦跳跳到床上,呼噜声音没一多会儿就飘荡在房间。
平静!
沉默!
冷静!
怎么可能冷静!
男子的声音带着无奈和妥协:“你想要如何?”
闷闷的:“我要吃大餐,我要吃美男。”
男子一笑,清冷的声音带着了然:“你今夜不是去了潇湘楼么?现在还能胡思乱想。”
半越翻身到正面,怒视他:“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接着坐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指着对方:“我告诉你,你能不相信我的人品,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能力,特别是性 能力。”
“咳!”美男转过头,好半天才适应对方调戏的语调:“我,是来找你谈生意的。”
“我要吃大餐。”
“你的厨艺,我想要。”
“我要吃大餐。”
“或者你教给我楼里的厨师一些菜肴,我们以每道菜肴一万两银子买断。”
“我要吃美男。”
“一万一千两。”
“我要吃处男。”
“一万五千两。”
“我要吃你。”
“两万两。”
“成交。”
男子后知后觉的惊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着了道儿,脸色忍不住有了薄色:“你是故意的。”
半越懒洋洋伸个腰:“我是有意的。”
“……”
“美男谁不爱啊!如果你陪我睡一觉,我就免费教你一道菜肴。”
“……”
“当然,如果你今夜留宿在此,一直到天亮,随我处置,我会免费教三道菜肴。”
男子蹭蹭的站了起来:“不可能。”
半越手一指门口:“出门左转是楼梯,好走不送。”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她居然得寸进尺。虽然今天自己得罪了她,她也犯不着如此欺辱自己。他什么时候被人如此看轻过。他何时如此委屈自己过。
她说要他自己过来,他就来了,等了几个时辰。他知道她是故意在潇湘楼流连的,这是给他下马威。回报下午他对她的轻视。
他准备了醒酒茶,其实也是亲自道歉的意思。她接受了,可是也告诉他,并不够。她很贪心。
他容忍了对方的调戏,挑衅,和侮辱,他知道这是她对他下午所作所为的彻底反击。
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这个女子,是不容许她自己吃一点亏。
手掌紧了又送,送了又紧,脚步却是一丁点都没有迈出去。
叹息声气:“你要如何才肯?”
回答他的是沉默。半越脑袋埋在枕头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可是知道她没有睡着。
他舔舔唇瓣,迟疑的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他转身看着窗外的圆月,清亮而又冷漠,一如面前的人。
“小白告诉我,你体谅男子处世的艰辛。我就知道你是懂得的。浮云酒楼,的确很艰辛。白家镇虽然地段繁华,到底官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而我,是不能露面的……”容貌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利器,对有的人来说是屈辱的根源:“往来竞争全部又我指派的人来做。当然,所有的权利还是在你手上,那人会接受你的调派。不过,如果你我一起处事,那人会以我的命令为主。”这算是给他找了一个执行总裁。白里絮变成幕后老板,一切的事情都由执行总裁来执行。
白里絮思考着,静静的等她后面的话。
“我每月会写个菜谱给你,你让厨房的人学了。每月只能由此位厨师学这道菜肴。我会告知你一些主要材料该如何加工,你让你最信任的人来做。”
“年底分红,扣除所有酒楼运营和大家的月钱和打赏,所有利润我六你四。”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白里絮难得有点扭捏,轻声道:“你开始说,让我……”说要让我留宿。
“我累了。很累,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也没意见。”只是天知道,我什么也不会做。美丽的男人是毒药,她才不碰。
白里絮肩膀一松:“……我可不可以考虑考虑。”
“好。在我天亮出白家镇之前你让人来找我。”
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
半越将脑袋深深埋在枕头中,翻个身,再翻个身,忍不住大叫一声:“啊,我想吃美男啊!我为什么要让他走哇!我傻了啊!我是笨蛋啊!我是柳下惠他老姐么?呜呜呜……”
这夜,在同一家客栈的人只听到哀怨声整夜绕梁不绝。
实在是,凄凄惨惨戚戚啊!
一个人开始她的狗屎运的时候,是神佛都挡不住的。
半越在长达半年多的一个叫做‘皇族猿粪’压榨下,终于迎来了她辉煌的狗屎运。
唔,这陀狗屎还带着桃花的香气。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桃花香多一些,还是狗屎臭多一些。
前一夜,某个色女辗转反侧,清晨起床的时候沦为国宝,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客栈一楼吃早点。
卷帘早就准备好了所有的行李,狼吞虎咽的坐在旁边。
经过了昨夜‘恐吓’的皇子和他的侍童,开始明白了这个女人抠门的本质。一个面对皇族的皇子也能小气到计算一天会花费多少银子的女人,跟她说话别人都觉得是含了一只苍蝇。
偏生这只苍蝇还是他们自己咬到嘴巴里的。
反正,这一天早晨,四个人难得的如同在深山里的一般,开始聚在一起吃早点。
半越吃到半路的时候总觉得自己随时会睡着一般,馒头到了嘴巴里面都不知道咀嚼。卷帘有吃的就行,这丫头很好养。皇子殿下就算是喝稀粥吃馒头也无比优雅。岩茶这里挑一点那里挑一点,无比嫌恶。
“老板,十斤牛肉打包,再五斤馒头,这里是五个水袋,全部灌满水。”熟悉的声音在大堂响起。
半越已经脑门阵亡的磕在了桌面,睡着了。
卷帘招呼那熟悉的少年:“小白,吃早点了么?”
“来之前吃过了。”小白轻巧的走过来接过卷帘手中的包袱带到门外等候的马车上。
那边伙计已经将小白需要的东西也都放到了马车上。
卷帘扶着自家主子,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小白想了想也帮忙扶着她另外一边,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将这个睡得昏沉的女子安置到上车。
皇甫书景迟疑的落在后面,也知道这些事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