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邺城有许多她难以舍弃的人和事,就这样一走了之,她只怕一生都不会安心的。
他听了便忍不住希冀,她所说指的人里,一定包含了自己罢。
可惜她师父为自己写的纸签被无意间弄丢了,否则,他第一次在心中燃起了想要窥探一番未知的念想來。
以后他和莞儿,是否真的像莞儿所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沒了交集。
他握着莞儿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面侧:不会的,他,放不下,始终放不下。
薄唇轻轻落在她的眉心,曹植就这样在床边枯坐了一整夜。直到油灯燃尽熄灭,窗外有晨曦的光线渐渐透进,细致地移动,照亮了屋里的陈设。
外面再次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曹植这才放开莞儿的手,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蹑手蹑脚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沒有料到的是,门再次无声关上的一刹那,床上本该熟睡着的莞儿,轻轻睁开了眼睛。
有两滴酝酿一夜的泪滴,沿着面颊缓缓淌下,濡湿了枕席。
“是我做的。”甄宓放下手中杯盏,毫不否认。
“你……。”曹植虽然猜到,此时却还是心中惊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道。
“我也沒有别的意思,”甄宓道,“只是我素來便晓得你对莞儿的情意,而莞儿近日也总是郁郁,这才趁着这时候能做主,给你们多点机会相处相处……也沒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可不要误会。”
“那你有沒有想过,一旦被人发现,我是沒什么,莞儿的清誉却彻底被毁了。”曹植愠怒地低吼。
“我既然敢这样计划,便是做了万全之策的,你不必再担忧了。”甄宓撇过脸去,眼底幽幽,“更何况,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何罪之有。”
曹植竟一下无力,再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來。
见他颓然,甄宓便道:“崔夫人与白夫人应当都起了,今日不必再在这里多留,便回去罢。”
曹植不语,转身便走。
甄宓的声音自身后传來:“不论什么从前以后,当下才是应当好好把握的罢。”
他脚步一顿,还是大步走出了房门。
琤玙真是有些心累。
他不过是好心想帮长安巷几个孩子放鞭炮,却被几个豆腐干大的娃娃嫌弃:“这不是那个算命的大骗子嘛,走走走,我们才不跟他玩。”
琤玙瞅瞅自己一身几十年不变的褴褛衣衫,摸摸一脸从未好好刮过的络腮胡子,深觉这一幅模样真是有些不讨人喜欢。
怪不得这些年阿九对他总是冷眼嘲讽,看來这丫头也是个看脸行事的,啧啧。
他深深地树立起了危机意识,决定下一世还是做个讨人喜欢的奶油小生罢。
九姬一进后院,首先便见了一大片灼目的殷红。
这货……竟然把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都搬到了她的院子里。
一点陪衬的绿叶都沒有的殷红,血染一般,立在其间的琤玙背对着她,也是一身红衣,令人炫目。
他转过身來,潋滟如星的眸子灿烂可如画,衣袖带起细长卷曲的花瓣上下飞舞,美得恍若幻境。
“阿九。”琤玙声音低沉而魅惑,“送你的新春礼物,如何,你可还喜欢。”
九姬沉默着。
“听阎王老儿说,曼珠沙华离了忘川河畔就不能成活,更不会开在白天。我却不信。有朝一日,我定然要将你这酒姬种满了最美的曼珠沙华,怎么样。”
九姬一抬头,琤玙立刻怀了满眼的希冀看向她。
她却挑眉一笑,一挥衣袖,噗的一声,蔓延了整个院落的曼珠沙华皆消失不见,琤玙傻呆呆地站在光秃秃的院子里,还是那副衣衫褴褛的老头子形象。
九姬轻嗤:“大白天的,搞什么幺蛾子。”当她看不出这是幻术吗。。
琤玙既然有了肉身,白日自然是不能现出原形的。曼珠沙华也从來就离不开忘川河。
她瞥了沮丧的琤玙一眼:“别想拿这些把戏來抵算你欠的酒钱。”
转过身,纤薄的红唇却抿起个愉悦的弧度:嗯,刚刚的景象,还真是难能一见的好看呢。
沒想到曼珠沙华离了黑夜的衬托,便少了那一层血色的羁绊,象征了死亡与忧离的花儿,居然能变得明媚又灿烂。
看在琤玙这么卖力的份上,她可以考虑考虑,将那坛储藏了不知多少轮回的陈酿拿出來给他尝上一小杯了。
琤玙却是不晓得她心中所想的,只觉得自己再次被深深打击,忍不住想蹲在树根处画圈圈。
新年第一天就被打击,他很怀疑自己这一年会不会都带着霉运了。
莞儿却迈着踟蹰的步子,进了甄宓的屋子。
甄宓笑着來拉她:“你來了,昨夜睡得可好。”
听闻她这一句,莞儿的心口一缩,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
甄宓的笑迟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