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回过骨家,但也隐约听得传闻,下一代的新人竟只剩下了两个,连十七都病逝了。
已经这般苟延残喘,却依旧要守着那个契约与承诺……骨家,看來真的濒临亡灭了……
见骨七长久不答话,宣帝才想起來什么,笑道:“也是,你日夜跟在我身旁,哪里晓得这些。这一次的新人我想着派给亡兄家的子弟,只盼望着能助其成材罢。”
要给了谁,他心中自然也有了一番计较。
亡兄家的第四子高孝瓘,音柔貌美,待人恭谦,虽不是眼下最出彩的一个,却也可见其日后的峥嵘风采。
他想起当初骨七跟了自己时,自己内心的惊讶。
比起兄长高澄,他高洋素來不是出风头的那一个,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沉默寡言,却有谁能料到他的大智若愚。
高澄对东魏皇权威逼利诱,终于铺好了登帝之路,谁料在即将篡魏称帝前夕,他遣散侍卫议事,却被早已虎视眈眈的膳奴乱刀砍死。
帝位便阴差阳错却毫无疑意地落到了他高洋的手里。
只是再想起那血沫飞溅的一夜,他又心悸而暗自庆幸,还好他身旁,总匿着个骨七。
若是当初骨七随了兄长,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个厨房的膳奴所杀,这帝位也就不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见有把藏在自己影子里尖刀,是多么的重要。
这样一來,他却更加期待着不久之后,骨家送來的新人是何样了。
夜深沉,近山的气息总是冷气森然的,蕴含着凉意的白雾变幻着诡谲虚无的姿态,一点点升腾着,掩盖了黑夜的视线。
琤玙睡不着。
他还在想着白日琉璃那一瞬间冷漠的神情。
琤玙一直晓得琉璃是不愿意一生下來就被规定了日后的人生,每日不是学暗器窍门便是记各种毒药的配方,在她看來,这样的日子完全是折磨。
所以难得有个机会能放松一番时,她总是雀跃又期待的。
可她的天资与聪敏,更甚于他。
他该怎样才能叫她明白,纵然那些时日再美好,也是无法阻挡日后逐渐侵袭的黑暗的。
她总该长大的。若是有可能,他其实愿意代替她离开骨家。可是如今这一代只剩了他二人,只怕日后,琉璃也好,自己也好,都摆脱不了那样被抹去被藏匿的命运罢。
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也不能入眠,想了想便起身推开了房门。
却意外地发现师父的房间也还亮着盏萤黄的灯。
沒有多想,琤玙便下意识地抬脚向灯光的方向走去。
骨十一正在灯下抚摸一本老旧发黄的缎面簿子,翻开灰黄的纸页,第七页上有一排细小却遒劲的名字。
口口口 骨十一 口口口 骨十七
这原來是一本家谱。
其中两个名字已经被涂黑,如今除了他,谁也不会晓得被涂掉的那两个人是谁。
再往前翻,几乎每一列都有被勾去的名字,无人知晓那是谁,他们为了这个家族的兴衰经历了怎样的事端,背负了怎样的命运。
早已被人遗忘,连名字都沒能保留。
而此刻,骨十一正在最后一行的两个名字中犹豫不决,难以下笔勾画。
骨琤玙 骨琉璃
琤玙并非十一亲生,然从收养了这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时起,十一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亲生子。
琉璃虽是个女娃,却难能的资质奇佳,天生的杀手,奈何她心不在此,也教他头疼。
送走了谁,他都于心不忍,太舍不得。
正犹豫不决时,雕花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还有琤玙少年青涩的嗓音:“师父,您还未歇下吗。”
骨十一便收起了那本家谱,开口道:“嗯,有事。”
门外声音顿了顿,才又响起,含了几分笑意:“沒什么,只是弟子睡不着,见师父这里灯也亮着,便想着长夜漫漫,不如來与师父杀盘棋。”
骨十一闻言,忍不住抿起个笑:“这提议不错,进來罢。”
一方棋盘,两盒棋子。琤玙执黑,十一执白。
黑白分明的棋子不疾不徐地铺陈了眼前的半壁江山。
琤玙手中把玩着个黑子,却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师父,弟子想问问,我与琉璃师妹的考验何时举行。”
骨十一手上动作一顿,才道:“着什么急,怎么,小子觉得自己已经能出师了。”
“那倒不是,”琤玙笑道,“只是弟子很想早些去见识见识外面的精彩世界,故而有些迫不及待罢了。”
骨十一闻言,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想被送出去。”
“自然了,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多经受些风雨才好,哪像师妹一个娇滴滴小姑娘,还是她留在骨家比较好。”琤玙面上依旧笑着,手心的汗却将一颗棋子浸得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