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那是蒋匪帮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春天”。
解放了,医院治好了她患的不治之症,小艾又生一个儿子,她与金槐在一起很幸福,也感觉到现在“物价平稳,生活安定”,“医院真的是为人民服务了”。冯金槐也非常热心地学习,常常把政治书上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发展史讲给她听。小艾想着自己的孩子“将来长大以后,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要是听见他母亲从前悲惨的遭遇,简直不大能想象了吧?”
小艾在现实中实有其人,现在已经做了祖母。
《小艾》从1951年11月4日起,在《亦报》上连载,直至次年1月24日结束。
这篇小说,虽然也受到读者的好评,但没有能产生像《十八春》那么大的影响。小艾这个人物没有什么鲜明的性格,她的出身,她在席家遭受的种种虐待,她的性格与心理很有可挖掘之处,但她却没有多少心理的活动,就连她同冯金槐认识结婚后,她的性格也没有明显的变化。所以尽管解放后翻了身,过上了幸福生活,却难以引起人们悲喜不同的强烈共呜。张爱玲背离了她一贯用的参差对照的手法,把善与恶斩钉截铁地对立起来,席家是万恶不赦的剥削阶级的缩影。这篇小说倒有点近于左翼的文学作品了。这篇作品比起《十八春》来说不能算太成功的。与小艾相比,次要人物五太太反而过于突出,给人较深刻的影响。五太太既是一个牺牲者,又是一个食人者,她把自己的怨气撒到小艾身上,在众人面前五太太是个老好人,但在小艾面前,她却比谁都凶残。五太太因为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所以最赞成自由恋爱,不但赞成而且鼓励,对下一代的青年希望他们是“有情人都成眷属”,这本是善良的愿望,“但是在她的心目中,总仿佛谈恋爱是少爷小姐们的事情,像那些仆役、大姐,那还是安份一点凭媒说合,要是也谈起恋爱来,那就近于轧姘头。”她受这个等级森严的家庭毒害太深,自己不满,但也带着同样可怕的等级观念,她有一点像《金锁记》里的曹七巧,比曹七巧更凶残,但心理还没有变态到曹七巧的那种地步罢。
张爱玲对这部近于图解政治概念的小说是不满的。她后来自称“非赏不喜欢这部小说”。她原来的构思并不是这样的,“原来的故事是另一个婢女(宠妾的)被奸污怀孕,被妾发现后毒打囚禁,生下孩子抚为己出,将她卖到妓院,不知所终。妾失宠后,儿子归五太太带大,但是他憎恨她,因为她对妾不记仇,还对她很好。五太太的婢女小艾比他小七八岁,同是苦闷郁结的青年,她一度向他挑逗,但是两人也止于绕室迫逐。她婚后很像美国畅销书中的新移民一样努力想发财,**来后怅然笑着说:”现在没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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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原来所构思的结局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是根本不可能允许出现的,她是个聪明人,为了现实的需要她改变了自己的写作计划,把这篇小说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同《十八春》一样留一条光明的尾巴,安慰读者,也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以防止被揪辫子。
张爱玲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她是以一个悲观主义者的眼光来看人生的,她炮受的环境教育,她的性情决定了她的艺术情趣,像《金锁记》那样“一级一级走向没有光的所在”,这一种没有结局的结局,使故事可以向更深远的空间延伸,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力量,像《沉香屑:第一炉香》里葛薇龙与乔琪乔,《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佟振保与他的红白玫瑰,《茉莉香片》里聂传庆与言丹朱,《封锁》里的吕宗桢与吴翠远,《年青的时候》里的潘汝良与沁西亚,《多少恨》里的虞家茵与夏宗豫都是这样没有结局的结局,戛然而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但这样的结束却像一杵苍然的老钟,悠悠地在读者心头回响,回响于永远的时间与空间。
《十八春》与《小艾》显然没有这种震撼人心的效果,结尾的光明尾巴成全了主人公的命运,却破坏了整个悲剧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