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由衷地崇拜母后!敬畏母后!”少年的声音冷然,在偌大的宣室殿中,听上去飘渺而冰冷。
莫紫嫣看着她的儿子,沉吟良久,方缓缓沉声道:“身为帝王,母后希望你能胸怀大局,将目光放的长远,更要有容人之量。纵然年少,也应该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有些事情当光明磊落,而不是成为制造冤案的始作俑者。”
刘盈冷然看着自己的母亲:“难道母后就光明磊落吗?母后从不用阴谋诡计吗?”
女人的呼吸突然一窒,心口那般沉痛。
她苍凉地起身,背对着少年,一字一顿地道:“不错,母后这一生,谋人、谋事、谋国、谋运、谋敌,所谋者不计其数。然而,母后所谋 皆是奸诈鄙夷该死之人。如反贼英布、彭越、卢绾,如虎视眈眈的匈奴人……”
话语一顿,女人缓缓回身看向床榻上的少年:“可是那些真正对我们付出真诚与忠心的人,母后从不怀疑,亦从不伤害,我们应该心存感激,不是吗?”
“呵……”少年的眼神愤愤不平,不屑地轻哼一声: “何以见得燕辰就是真诚与忠心之人?何以见得他对母后没有不轨之心?不是抱有动机地接近?一个人的忠心可以用什么去证明呢?他是剖心挖肝给母后看过了么?”
面对刘盈的咄咄反问,莫紫嫣微微一怔:何以见得,何以证明呢?
她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却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或许是与生俱来;或许是经历的多了,自然会有不同于常人的判断;更或许是上苍赋予了她这样神奇而敏锐的直觉。这么多年,在乱世刀枪下摸爬滚打,在阴谋诡计中步步为营,许多时候,正是这种直觉给了她强大的能力和指引。她无法去对别人阐明内心的感受,可是对于燕辰,当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当她看到那个眼神,当她越来越深地了解他,她便无可解释地付出了“信任”。
“莫非母后,本就希望步上秦国赵太后的后尘,也在身边养出个嫪毐吗?”
少年天子这一声质问,让他的母后如遭雷击。
“放肆!”大汉太后陡然一声暴怒,她忽地站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莫紫嫣厉色看着自己的儿子。
少年黑亮的眼眸,倔强而坚韧,深邃地好似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就那么对峙般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坚毅的面部轮廓,不屈不服。好似在他心底,隐忍和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满腔的不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少年的眼中也渐渐盈了层雾气,可是他仍倔强的不让那些泪水掉下来。
莫紫嫣凝视着面前年的少年,他的倔强,他的坚毅,他不屈不退的性格,都真的很像曾经的自己。然而,他深不见底的锋芒,却又分明像极了他亲生的父亲。
女人脊背一寒,蓦然心痛,她缓缓地阖目,眼睛里一片黑暗,无边无际。
半响,她终于沉声道:“盈儿,你可知道,在朝外,有强敌匈奴觊觎汉疆汉土;在朝内,有满朝的汉臣觊觎你的天子皇位,这天下之间想要我们母子死的人太多了……母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江山稳固。今日你受伤,母后可以原谅你的胡言乱语,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身影浮动,大汉太后瘦削又有一点踉跄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层层暮色之下。
漆黑的大殿中,未燃烛火,只有少年漆黑的眼眸有光泽闪烁,他一点一点抓起身上的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