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文侯亲自坐镇阳秋城的太守衙门之上,昼夜不休地周转城中日用食货、判决重刑积案、审问狡猾卧底、监斩拜月教徒。大堂下云集了幕府的刑名、货殖、兵法、纵横各家才俊,因时因地地创立新法新制,应变层出不穷的人和妖混杂的难题。
与长安至西域不同,向来从容的文侯难得如此勤奋,整座西军幕府像鞭子狂-抽的陀螺那样运转。只有每日午后的茶宴不废,文侯在茶宴上总是振作精神,与弃暗投明的原妖籍上流谈笑风生。单为了享受文侯亲手烹制的茶汤和点心,我和琳公主就陪着听过几次。殷元元为了文侯的茶点,也不懂装懂,次次列席。
文侯的套路与萧龙渊不同。萧龙渊鼓吹一切生灵之中七系妖最贵,人族原初隶属猴类,排入妖国的底层理所当然;
文侯则向那些妖籍人物谈到,萧龙渊的妖族讲的是人类语言,用的是人类文字,国家制度是人类制度,连道术都是人类的道术。所谓的妖,全是虚构,世上岂有羊虎同族、猫鼠一家的道理。妖之间只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皆能化为人形。天下实际并不存在妖族,众生虽然形寿不同,但灵智之辈都趋近人类。
归化妖制度原本是四大宗门所立,初衷甚好,但剑宗的归化妖制度不过是做表面文章:只有几大狐妖和猴妖的望族能融入人间。即便如此,这几族灵兽在未化形前,都不能获得归化籍,只能混迹山野,不得进入人间。
文侯宣言,昆仑此后将革新归化妖之制:归顺昆仑的群妖,只要遵守杀盗淫妄之戒,根绝食人恶习,一律颁发归化之籍;未化形的灵兽另颁灵兽之籍,也守四戒不食人类,便可以出入人间。但无籍之妖,昆仑就不免要严厉了。这新制暂行于从西荒、北荒、西域至赵地的昆仑领土。若群妖想畅行天下,昆仑乐意见到他们的助力。
那些妖籍人物也往往见势拜服,跪认新主,表示永遵昆仑的法度,并且自告奉勇,去赵地各处招降城池。
某一次茶宴后,蹭完茶点,琳公主与我携手出了招待来客的花园,结伴去阳秋城游逛。
琳公主向我抱怨,“文侯也真是啰嗦。我是不好意思抢她的生意,免得落上西荒妖抢怪的闲话。换上我,问他们一句:押元神上封禅书,遵我法度,便能长生不老。十个里九个肯了。”
我笑道,“可封禅书并不滥收人物。上番你押猕猴马猴两个道胎,背地里都心疼不已。十个里那九个肯的,还入不了你的眼呢。”
我拦上外城的一位老人,请教他三圣王之一的天原君舍利塔怎么走,这是我来此城瞻仰的一个目的,阳秋城古称龙城,天原君就埋舍利于这座古晋国的王都,世人敬他的功业德政,存塔至今,连群妖都不曾动过。但那老翁一口方言,听得我莫名其妙。
幸好,随我们一道出衙门游玩的,还有柳子越、梅芜城、殷元元一干人。殷元元是不肯错过每一处的美味、食材和药材的。梅芜城是怕跟丢了十绝阵图。柳子越每到一处,便要了解市价行情。我请柳师兄出马,他即刻分辨出老翁的方言。
晋王祠前供奉着天原君舍利塔,与顾曼殊、顾曼珠的塔一般,都是丈六道士塔形制。
梅芜城赞叹,“这位圣王享尽了人间的富贵,怎么最后的葬身地与道士一般。我们龙虎山上周祖师、方真人的塔也是这般模样。”
我喃喃道:“或者,圣王本来就是还俗的道士。”
风吹雨打、千年沧桑,塔铭上的字都模糊漫衍了,不知道写了什么。我深鞠一躬,大不敬地打开石龛,取出里面的金匮。金匮封得密实,看来从未启封。
“得罪了。”
我用雷法一摄。千年之后,金匮开启。果然,这是一个空盒子,里面并没有天原君的圣心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