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前,也是极为认真的,两个人对某一处音节似乎有了争论,在讨论着,他说话的时候手指也不停歇,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出好看的手势。
隔音效果很好,所以顾思陌什么也听不到。
可是裕哲在弹吉他的时候,就算是无声的,他身周的空气也流淌着音乐的符号。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激烈的也是柔和的。她曾经在脑海中假设了一万遍,如果……小哲没有死,他应该是什么样子,当他真的站在她的面前,竟是如今这般。
陆飞扬和裕哲的争论似乎没有休止。
他在外依然戴上了墨镜,高高扬起的下巴透着自己的坚持。
陆飞扬似乎在与他的争执中拜下阵来,嘟囔着用笔修改了面前的曲谱,两个人才复又合奏起来。
“陌姐,你来接小哲?”
陆飞扬改了称呼,非常热情地跟顾思陌打招呼,却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出来的盲人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手中的吉他。
“嗯,一起吃饭吧。”顾思陌客气地笑。
“不了,还要到酒吧看着工人赶工,一天不营业,流走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陆飞扬习惯性地摸了摸修剪整齐的两撇小胡子,“我就先走了。明天下午4点钟我才有时间过来。”
裕哲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手中有拐杖,还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身边走近的那个人。即使他看不见,也清晰地闻到她的气息,淡雅中透出凉薄。
顾思陌搀扶住他的手很稳,她只轻轻问了一句话,“晚上想吃什么?”
两个人已经出了工作室,走在通往电梯的走廊上。
雪白的墙壁,冷色调的大理石地面,炽亮的灯光,顾思陌在y市秋凉的天气里穿的颇显单薄,她搀扶着裕哲,走得很慢,他没有说话,空气里也沉寂着一种莫名的疏离和尴尬,两个人虽然相扶相持,心却相隔万里。
裕哲不肯说话,顾思陌也没有追问,她只是搀着他的臂弯。
“有人盯上了你,为了确保安全,在薛叶没有接你之前,你要和我在一起。”顾思陌说道。
裕哲愣了下,似乎对这个事实难以接受。
她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话,对于他们相识的事只字不提。
“我,我要回家。”他有些别扭地说道,尴尬地想抽出手臂,顾思陌没有松手,低声道:“小心。”
她注意着他的表情,缓缓说道:“那我陪你回去。”
简单的房间内,顾思陌打开裕哲的衣柜,短短的时间,薛叶已经将他的衣柜填满,很多连商标都没有撕掉的衣服堆积在衣柜里,扔着各种包装袋,顾思陌将包装袋里的衣服通通倒出来,才发现薛叶的眼光确实独到。
他为裕哲挑选的衣服,大多是精致优雅的风格。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放进一个袋子中,她看向裕哲。他低头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摘掉了墨镜的眼睛没有焦点,眸深如墨,听到塑料袋的动静,找不到任何焦点地转了转眼珠。
“收拾好了,跟我回家吧。”
“这里就是我家。”
“小哲,”顾思陌蹲在他的身边,仰脸看着他,他失神的目光涣散的茫然四顾,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我已经回到了家里,就是安全的了。”
“那门锁,我三秒钟之内就能打开,有什么安全可言?如果你执意不跟我回去,我只能收拾一下睡在客厅了。”顾思陌叹了口气,“我连夜从海南赶回来,这儿又什么都没有,哎!”
她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这么说,如果还是以前的裕哲,他会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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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哲犹豫了下,果然委屈地点点头,“那我跟你回家。”
顾思陌抿着嘴,恍然觉得自己许久都没有过这样患得患失地试探,不容他拒绝,她再次搀着他的手臂,欣慰的笑容从眼睛里一点一点弥漫至嘴角,绽放笑颜道:“回家。”
裕哲坐在沙发上,感觉周围非常柔软。
屋内的气味是清雅的檀香气味,他的背后有柔软的大抱枕,整个人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顾思陌在接电话,听严笑问长问短,两个人说话的口气熟悉而热忱,话题的跳跃度很高。
挂掉电话,她递给他半个切开的火龙果还有一把小勺子。
“先吃点水果,等我做饭,你想吃什么?”顾思陌说着,打开冰箱看了看,拍了拍额头,“我去楼下的小超市买点蔬菜。”
“想吃什么?”
裕哲垂着眼睛,左手拿着火龙果,右手拿着勺子,轻声道:“随便。”
她出去了,屋子里瞬间空荡荡的。
他这才松了神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思陌的态度让裕哲觉得失落,究竟在失落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是希望她惊慌的,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希望她因为歉疚而觉得惊慌和震惊,可是她没有表现出来,仿佛他的再度出现如同归家,就平静地接受了他来到面前的现实,并且接受他不可理喻的要求。
厨房里传出哗啦的水声,有炒菜的香气,锅碗瓢勺碰撞的声音……她果真在做饭。裕哲不由得好奇,思陌在做饭的时候应当是什么样子,他再也看不见,想到这里,裕哲的脸色一分分黯淡了下去。
直到顾思陌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吃饭。”
房子不大,家里没有餐桌,顾思陌快手快脚地将茶几收拾了出来,将饭菜摆上餐桌。
火龙果裕哲没有吃,她拿过来放在茶几上,递给他碗和勺子。
炒菜中所有的调料都被她挑了出来,“西红柿炒蛋,清炒虾仁,腌至酥软的辣海鱼……想吃哪一样?”
她温和地问他,熟稔地仿佛他们从来就生活在一起。
裕哲捏着勺子的手紧了下,冷声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并不好,”顾思陌看着他,他端正地坐在那儿。盲人的视线不对焦,眼珠翻了下,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俊美过分的脸因为这样一双眼睛,更是让人扼腕长叹。
越是美好的事物,有了一点瑕疵,就越觉得可惜。
“你以前就对我很好……”裕哲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亲人,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愿意为你去摘下来,只要你笑一笑,就觉得很开心。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想着你,不知道你在哪儿,不知道你过的怎么样,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每一天都在想,想得我以为你不过是我的幻觉。”
裕哲说着,顾思陌听得很仔细,将一勺清炒虾仁放到他的碗里。
“再不吃,饭要凉了。”
“我没有什么再能给你的了……”他摸索着将那勺虾仁放到嘴里,“姐姐,我没有什么再能给你的了。你放过我,就当做不认识我,好不好?”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当时为什么要跟我相认?”顾思陌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死了……”她顿了顿,温和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夜,将整个房子烧成一片废墟。我没有来得及阻止母亲,她那个时候……神智已经不太清楚,带着我逃到了y市,后来我悄悄回去打听过,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
裕哲看不见,所以他没有看到顾思陌说话的时候看向香案的方向。
每月的初一十五,她会为他上香,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
“你现在生活得这样好,我听薛叶说起你总是带着点崇拜。经历过那些事,你还是活得这样精彩,”柔软的沙发让他觉得舒适,她从小就是个挑剔的人,不肯委屈自己一星半点,事事要强,“不相认,对你我都有好处。”
生死的错过,成为了裕哲心中的死结,他扬起下巴,“你不欠我什么,无需做出这种姿态。”
“随你,”顾思陌说道,“都随你。”她看向裕哲,目光里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依赖,顾思陌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你在,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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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只能麻烦你照顾我了。等到他回来,我还是要回去的。”裕哲有礼貌地欠了下身。
顾思陌没有说什么,如果这些就是现在的裕哲想要的,她没有理由不去成全。
“我会好好照顾你。”将那些你失去的,都补回来。
她微笑着饭菜放入他的碗中,看他慢而优雅的吃相。她曾经因为失去他而日日夜夜不安,日夜诵经,“愿你已放下,长住光明中”,若是放不下呢?她曾经愿意为了自己的过失甘愿赎罪,用清冷的寂寞固守着一个人的世界。
兜兜转转,若是上天注定,他还是会回到她身边,有什么理由还要觉得失落呢?
裕哲细嚼慢咽地吃着饭菜,她煮菜的手艺很好,西红柿炒蛋酸酸甜甜,清炒虾仁鲜嫩可口,可是味蕾上的满足并不能填补他因为故作镇定冷漠而隐隐刺痛的内心。
他听说了顾思陌的事,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撇了出去。
如果她现在生活成这样,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他就像一幅完美的画作上败笔的那个墨点,出现的突兀……他怀揣着不甘而来,却没有打破她生活的勇气,既然如此,不如彼此相望,好过纠结于过往,将所有酸涩的自己默默吞下。
两个人因为有着各自的想法,并没有继续地交流下去,他们错过了坦诚相对的机会,客气而疏远地开始了别扭的共同生活。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彼此都太在乎,所以谁也没有勇气追问下去,没有勇气再度揭开惨烈的往事。
她想要平静的一个人生活,裕哲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一场失败的惊喜。
他想要陌生的相对无言,顾思陌觉得自己的关心就是多余的挣扎。
一顿饭吃完,顾思陌和裕哲相对无言,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43 拥抱曾有的希望
“吃饱了吗?”顾思陌问道。
“嗯。”其实裕哲吃得很少,盛了小半碗米饭,他还剩下几口。
顾思陌收拾碗筷,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吉他的声音,他在唱一首极为舒缓的英文歌谣,歌词的大意就是:安静,夜风轻轻吹过头发,我凝视着你的眼睛,等着你对我说出那句话……
顾思陌的身上围着围裙,站在水池边将碗筷洗刷干净,然后擦了擦手走出来坐在他的身边,烧了壶开水等着泡茶。
裕哲自弹自唱,她就静静地听着,直到手机响起,那头传来唐宇沉稳磁性的声音,“思陌,你在做什么?”
他听到歌声,问道:“在酒吧?”
“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我回到了y市,问候你一下。什么时候回来?”
唐宇仍然以为顾思陌还在海南度假,她默认了这一看法,简单与他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家中是她所熟悉的温暖,而所有的温暖因为多了一个人,变得有些恍如梦境般的不真实。裕哲就坐在那儿,抱着他心爱的吉他,唱歌时神情专注低着头。
时针指向9点钟,裕哲打了个呵欠。
“去洗洗睡觉吧。”顾思陌说道,“你睡在楼上的床上,我睡楼下的沙发。”
不容裕哲多说,她就领着他进了卫生间,帮他挤好牙膏调试好水温,带着他走了一圈熟悉卫生间的环境。
“小心地上滑。”她叮嘱道。
裕哲抿着薄唇,抱着她递给他的衣裤,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这里他都不熟悉,所以无法自主生活,仿佛留意到他的难过,顾思陌领着他一一指认物品,“这是洗发水,这是护发素,这是沐浴露,这一排都是沐浴露,挑选你喜欢的味道就可以。”
裕哲的手指一一触碰过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又尝试着开了几次水龙头,顾思陌才放心地出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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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刚走出去,裕哲就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站在水下。
水温刚刚好,不烫不凉,一如她现在略带客气的体贴,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所有的行动都透露出小心翼翼地怜悯。扫向钱莹的那一巴掌,是因为那句废物刺到了她吧。裕哲站在水下,顾思陌乍然让他无所适从,可是蛛丝马迹中依然可见曾经的强硬彪悍。
头发全都湿了,他记着刚才摸过的顺序触碰到洗发水,刚刚打开就闻到了他极为熟悉的味道,裕哲颤抖着手指揉出泡沫……
他洗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顾思陌坐在沙发上一本杂志翻到一半,卫生间的门打开了。
沐浴过的裕哲乌发湿润,皮肤白皙,他穿着宽松的米色上衣和灰色亚麻长裤,扶着门的样子茫然而无措,因为看不见,所以眼睛睁得很大,眼神空洞地环顾了一周,感觉到那个温暖的身影走近他。
她的床也是宽大柔软的,床单的手感柔软光滑。
裕哲安静地坐在床上,任由顾思陌拿了块干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头发。
悄然关了灯,她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小哲,晚安。”
客厅的香案边,顾思陌恭敬地点了三支香,如果真的有神灵,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她日日夜夜的祷告,所以将她在乎的人送还回身边。
顾思陌睡得晚,亮着灯在楼下做着手头的工作。
时针指向一点钟,她才有些倦意,轻巧地上楼去看一眼裕哲是否睡的安稳,发现他还没有睡,抱着膝盖背靠在床头上。
“怎么还不睡?”
夜已深,他顿了下,回答道:“我总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的声音轻柔,悦耳的声线犹如梦呓,透着几分不敢奢望的希冀。
他说,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也以为是个梦,所以让我好好看看你。”顾思陌说道,打开床头灯。
裕哲很瘦,这样蜷缩成一团,整个人更是单薄的如同纸片。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半垂下的时候如一幕深帘,那曾是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眼。
“嗯。”他应了一声。
顾思陌这才发现他的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她联想到薛叶曾经打电话说过裕哲经常发烧,伸出手去触碰了下他的额头,温度确实有些高,她俯下身来用自己的额头触碰他的额头,温度确实比她高,看起来像低烧。
顾思陌从抽屉里翻出体温计,“你好像发烧了。”
“没事,我不要去医院!”他脱口而出。
“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我不去医院!”
“先量下体温。”
“一会就好了,我没有事。”他强硬地说道。
顾思陌将体温计放到他的嘴里,坐到了床上。
裕哲睁着大眼睛,视线没有对焦,空落落的不知要落到何处去。
“妈妈去世了,走的时候……也没有放下,她说会下去找你和你妈妈,然后你们在下面一起等着我……她也没有想到你竟然没死,临走前,她在挂念你,如果知道你还活着,她应当会很欣慰。”顾思陌缓缓说着。
裕哲的口里含着温度计,听她说着,过分俊秀的脸在灯光下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神色冷淡下来。
说的这样让人难过,其实还是因为对他感到内疚吧。
她的心从小就又冷又硬,想要什么东西就不择手段,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过,难道是因为这些年她都敌不过内心的愧疚,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这么个傻子,给的那样彻底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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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思陌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初见时他的警惕防备却将所有他受到的伤害暴露,她当然知道他还在恨,不止他在恨,她也恨,恨当时为何没有坚持去找他,恨上天为何给予然后又拿走一切。
“你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我想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过什么,你肚子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阿泰是怎么回事,被骗钱是怎么回事,现在又和叶子在一起又是怎么回事……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总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裕哲开口:“现在你让我说什么呢,说我曾经都遭遇过什么?还是说我怎么挂靠上了金主想要出名想要挣钱?事情都摆在你面前,我还要说什么?……姐姐,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裕哲的最后一句话,透骨的苍凉,他总在重复这句话。
“你这样恨我?”温和中的尖锐渐渐凸显,她颤抖着声音,想伸出手去摸裕哲的头发,被他听到动静避开。
“刚认出你的时候是恨的,可是仔细想一想,我只是不想接受你的歉疚。”他的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如果她真的铁石心肠,为什么又处处留着旧时的记忆不肯放手,他更加不想原谅,她再如何地平静示好,他都不愿意接受,他不要这样充满内疚的怜悯。
“我没有办法认出你后还要装作不认识你!小哲,你是我的亲人……”
“亲人?”他尖锐地反问,“我喊你姐姐,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姐姐吗,你的弟弟因为你断了一条腿,那才是你弟弟!我是谁?”
他咄咄逼人地问道:“我是谁?”顾思陌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自己接了话,“我不过是个从小缺爱的倒霉蛋,因为过度的崇拜和爱慕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所以活该被捆绑起来扔在地窖里……”
他剧烈地咳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