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界排名前三的女飞贼,却为了母亲投入父亲门下,为了让父亲发家的那批古董死在遥远的海边,所有在意的人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提到自己的母亲,裕哲只有无言。
她和裕哲并不亲近,总是推开他,从来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幼年所有的记忆里都只有养母和姐姐,他对母亲的记忆少之又少,她总是来去匆匆的样子,和养母说话的时候带着脏字,偶尔沉默着坐在房顶上抽旱烟。
有次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唱的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电视剧主题曲,裕哲惟妙惟肖地模仿哼唱着,一回头看到她站在门后,裕哲慌忙地住了口,怯生生叫了句“妈妈……”
她冷着脸转身出去了,过会又回来,拿着毛巾为他擦擦背,像提溜着一只猴子样将他提溜回房间扔在床上。
“真这么喜欢唱歌啊?”她拿被子裹着他,手指弹了弹裕哲的脸,“果然是那个混蛋的种,要唱就好好唱,唱出个名声来啊。”
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她又弹了弹他的脑袋,直到养母听见裕哲的哼唧从隔壁屋子过来抱着裕哲埋怨:“你又逗孩子做什么?”
他永远都记得,母亲雪如挑眉时的英气和不羁,“谁让他是我儿子!”
母亲在海边死去的消息传回,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回到大院不久,他听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养母搂着他伤心不已。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再也不会有人随意弹着他的脸蛋将他提溜起来,他从此以后都是没有母亲的人。
那时顾思陌说,“小哲,以后有我,我和妈妈都会照顾你的。”
她那时才像个懂事的姐姐般安慰他。
“拉钩。”他只是懵懂地露出笑容,伸出小手与她约定。
49 相送一程
梦境里非常安详,仿佛铺了草席坐在土墙院落的槐树下,背靠着厚实的墙壁,身边是约定好永远都不会离开的人,厨房里的菜汤散发诱人的香味,摇了摇膝盖上的小男孩,男孩抬起头来眼神清澈明亮,比后山的泉水还要透彻,须臾转为幽深,终至黯淡。
顾思陌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在沙发上坐的后腰酸麻,裕哲蜷缩在沙发的另外一头,同样睡得香甜。
黑暗中,她静静地看着他。
咫尺天涯,没有什么事可以重头来过。她没有坚持回去带他走,从此两个人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了关联。
天刚刚亮,手机就在茶几上叮铃铃响个不停,薛叶在那边的声音欢欣雀跃,“陌姐,我上午十点多就到。”
厨房里有鸡蛋,打散加入清水和盐,上锅蒸成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然后滴入几滴香油洒上虾米,端到裕哲面前的时候,他动了动鼻子,轻快地问她:“鸡蛋羹?”
“等凉点再吃,你先去洗漱。”
所有的东西没有移动过,裕哲依然记得方位,摸索着去了卫生间,顾思陌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他自己摸索着洗漱,终于确认他这些年没有人照顾只要有时间适应,就会自己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洗浴盆旁边的东西,她只带他认过一遍,他就记得那样清楚。
只有一件事,他自己没法做。顾思陌拆开新买的刮胡刀,让他仰脸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蹲下身来将他脸上涂上了泡沫状的刮胡膏,刮胡膏的气味很清爽,裕哲仰着下巴,闭着眼睛乖乖地坐在那儿,等了半天才感觉到顾思陌稳定的手握着刮胡刀落在他的脸上。
他从小就是长得好看的孩子,唇红齿白眼波盈盈,如今长大了轮廓长开,只能用俊美两个字来形容。
“我不太会刮胡子,如果疼你要告诉我。”顾思陌说着,顺着他优美的下巴弧线开始为他刮胡子,期间裕哲睁开了一次眼睛,幽深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一处,伸手覆盖在顾思陌的手上,低头磨蹭了下,白色的泡沫就弄到了她的手上。
“姐姐的心里住着妖怪,怎么我没有说出来的心愿,你都知道呢……”
顾思陌的声音没有一丝的异样,继续稳定地为裕哲刮着胡子,所幸他看不见,看不见她此时哀伤的表情。
这些是她想要弥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从无一日忘怀。
“拐着弯儿骂我是个妖怪。”她说道,“从小你叫了我那么多句姐姐,我没有照顾过你,现在想要弥补,也没有机会。我们总是这样错过,今天在这儿,你得跟我一起拜祭母亲和雪如阿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日后总要有个照应。”
裕哲垂下眼睛,他的睫毛长且浓密,垂下来的时候投射在眼睑上浓浓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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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思陌当真牵着裕哲跪在了客厅的香炉前,向着日出的方向虔诚地跪拜。木地板冷硬,裕哲伏在地上,忍住所有的悲恸。
秋日天高气爽,薛叶开着辆极其马蚤包的敞篷跑车,穿着套休闲西服,车后座上放着一大捧扎花,勿忘我中夹杂着几朵菊花,看到顾思陌搀着裕哲下楼来就不停地摇摆着手,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惹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裕哲换了一身衣服俊秀的令人发指,浅灰色的千鸟格衬衫,黑色修身西裤,戴着墨镜站在那儿,任谁都觉得他是个人物。
顾思陌的手里提着行李箱,将行李箱放入车后。
看不见真是幸福,顾思陌扫到那一大捧菊花,皱了下眉头。
薛叶在某些地方跟严笑真是出奇的像,比如这种夸张的示爱行为,如果是肤浅的对象会觉得很浪漫,但是很显然,顾思陌和裕哲都不是这种人。
“真是招摇……”顾思陌说道,“装x遭雷劈啊!”
薛叶夸张地叫道:“不是吧陌姐,见面就诅咒我。”他将车后座那捧花拿出来,献殷勤地递到裕哲面前。
裕哲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喷嚏。
“我对花过敏。”他话刚刚说完,薛叶就将花塞到顾思陌手里。
“陌姐,那送给你!”他笑嘻嘻,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顾思陌抚额,说道:“我年纪大了,不跟你们一起折腾,我还有工作,人就还给你。好好对人家。”她说的非常客套,就好似托薛叶的嘱托照顾完人交差的样子。
“陌姐,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裕哲也很客套地向她致谢,顾思陌笑了笑。
她捧着花重新回到了楼上,薛叶才迅捷地开了侧驾驶座的门,将裕哲推上车。不过三日没有见他,就觉得时间过的很漫长,薛叶细细地端详,看到裕哲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衣着整齐,神态也比之前柔和,不由心中大喜,问道:“你想不想我?”
裕哲还没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外公那边有事情叮嘱我,一时半会走不开,陪着他老人家处理了两天的事情,完事了天还没亮我就开车赶回来了,就想见你一面。”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下裕哲手上的纱布,“手还疼吗?”
裕哲的声音很轻,他还是听得很清楚。
“想。”
薛叶高兴地手舞足蹈,忘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只傻傻地看着裕哲,觉得内心的欢喜如同海潮奔涌,顷刻就将他淹没。
感觉到没了动静,裕哲不安地转动了下身体,就被薛叶有力的臂弯搂在怀里,裕哲戴着墨镜,被他一按有点滑脱,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薛叶却抱得更紧。
“我很开心……”薛叶注视着面前白皙俊秀的侧面,慢慢地靠近,心神激荡之下,闭了眼睛一点点凑过去。
原本自动合上的车顶被人敲了下,薛叶不悦地看向车外。
顾思陌手里拎着把吉他站在那儿,神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陌姐……”他刚一出口,就被裕哲大力推开,正好打开车门接过顾思陌手里的吉他。
“他手指有伤,好之前别让他碰吉他。”顾思陌说道。
“遵命!”薛叶抱着吉他,挤了挤眼睛,低声埋怨道:“陌姐,你坏我好事。”
顾思陌虽然没有恋爱过,但是平日里严笑在她面前一向荤素不忌,她也总是笑着听,所以薛叶也会跟她开玩笑。
“我家楼下,注意点影响。”顾思陌神态如常。
“……摆明赶我走啊。”
“你知道还赖在这儿。”
“这就走,这就走。”薛叶上车,麻利地倒车,对着顾思陌挥挥手,一脚油门轰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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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阳光虽然明亮,照射在身上却全然都是冷的,顾思陌收了脸上的笑意,她下楼下的匆忙,还穿着居家的长衫,轻薄透风,秋风吹过遍体生寒,自觉地抱了肩膀,默默地往楼上走去。
回到家上网,恰就看到严笑的消息,她在私家游轮上和苏天陈磊迎风谈笑,看起来非常惬意,留言如下:“思陌,没有你我的海南之行好失落!”
顾思陌的片刻失落被她驱散,刚想回信息,手指不小心点到放大照片,严笑在甲板上,身后二楼的那个身影让顾思陌瞬间失神。
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也认得出他。
那天晚上,她与古默桓擦肩而过,透过缝隙将他看的清清楚楚,长大后的古默桓简直就是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翻版。
严笑的消息继续传来:“此行不虚,我争取到了支持,企划书就拜托你啰!”
古默桓——她血缘上的弟弟,父亲背叛母亲的铁证,让她失去父母的罪魁祸首,幼时她对古默桓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有的只是无穷的争胜之心和妒忌。年幼不是借口,她知道幼年的自己有着怎样冷酷的内心,稚子年幼,所以所作的恶更没有约束。
顾思陌回道:“好。”
“等回去一起加油,来来嘴个。”严笑传过来的图片嘟着嘴唇,在碧海蓝天之下洒脱随性。
目前的事情容不得她多想,顾思陌收了手机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将零零碎碎整理到一半的企划书继续做下去,陆飞扬勾画过的资料也一并用上,推出的第一个主题项目就有了大致的方向。
她一直忙到晚上太阳落山,才将预备推行的主题项目做出眉目。
顾思陌工作的时候手机喜欢调成静音,这时打开才看到一个未接来电,竟然是频道第一主笔竹林听雨打来的,没有什么事情她绝对不会主动来找顾思陌,顾思陌一边回拨过去电话一边打开频道的页面,发现竹林听雨的那篇文已经完美大结局,发出的时间就在未接来电的那个时分……
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顾思陌也没有多想,准备披上外套到楼下的面馆吃个晚饭。
走至半路,电话响了,是竹林听雨的号码,那边却是个沧桑的男声。
“死者死亡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您的,请您配合我们协助调查。”听说话的语气,应当是办案的警务人员。
竹林听雨死了?
“你没偷没抢,凭自己本事吃饭,坦诚当年的错误用余生悔改,我不觉得你需要用自杀来逃避。”她当时劝竹林听雨的话还犹在耳边,那个憔悴的瘦小女子竟已成了死者。
顾思陌冷静地披上了外套,向外走去。
她认定的朋友不多,但是每一个都足够真心共历世事,她要去送竹林听雨一程。
50 伤痕不会消失
办案的李警官声音虽然沧桑,嘴巴却有点碎。
“割腕割的很彻底,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年岁也不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李警官边感慨边填写着桌上的问讯记录,面前的女人神色非常平静,问讯的过程很顺利,一切都回答的清清楚楚,只有对自杀的动机,面前的女人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寻死的决心很明显,割腕前还吞食了大量的止疼片,后期的刀口越来越深,死者生前有什么轻生的念头吗?”李警官问道。
死者?这个死者在月前还感激地向她致谢,表示自己一定能抗得过去。顾思陌没有想到竹林听雨的忧郁症已经病入膏肓,原来一周前她的母亲手术失败死在了医院,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她应当就已经报了自杀的念头。
顾思陌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在这样的心理重负下,她依然坚持将小说完美收尾。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在秋风中收紧风衣回家,只记得那天的月亮格外的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她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竹林听雨的小说,210万字的小说剧情铺陈跌宕起伏,结局仍然是悲剧。
竹林听雨真名叫朱玉,顾思陌到现在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个头娇小清秀的朱玉蹦蹦跳跳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专题文案书,她们是同一批的实习编辑,平时总有人拿她们进行比较。
时尚杂志圈,名利与欲望的双重引诱之下,朱玉就缠上了有妇之夫,也成就了她人生毁灭的开端,她为了虚荣付出了太过于惨痛的代价。顾思陌到现在都记得,朱玉找她借钱堕胎时凄惶的眼神:“思陌,你帮帮我。”
她帮了,没有因为之前工作时朱玉对她的排挤落井下石。
“朱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介入别人的婚姻做第三者,为了爱情做出愚蠢的事情……现在你要进医院去,那个口口声声爱你的男人在哪里?”她递给朱玉钱,注意着自己说话的语气没有过多的愤慨,她和朱玉那时并不愿意有太多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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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没有想到的就是,朱玉后来出了本大爆料的书,将圈内的丑事脏事大尺度揭开,成为那一年最轰动的图书炒作事件。
结果,她的意气用事让她彻底在圈内被封杀。
而那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则因为这件事受伤最惨痛,原本最有可能接任y电视台副台长的新闻主播成了电台污点,在躲避媒体的时候驾车意外身亡。
“思陌,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明白。”当年朱玉这么说。
“如果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再怎样不择手段它都不是你的。我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切断自己的路,你不想再做这一行了?”
那时的朱玉还很年轻:“我换一行做也饿不死。”
新闻主播的妻子痛恨朱玉让她的婚姻蒙尘又失去丈夫,依靠家族的势力对朱玉赶尽杀绝。后来顾思陌一直在做图书的编辑工作,向朱玉征集一些爱情小说的草稿,后来更是一手捧出了虐文天后竹林听雨。
如果不是资料的外泄让竹林听雨的马甲曝光,想来她应该还沉浸在她创作的文学世界中,而不是这样走上一条绝路。
在后期的时日中,虽然她们不常见面,但是顾思陌在网上经常会和朱玉聊天。她知道朱玉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为工伤去世了,寡母将她带大,她也知道朱玉再如何荒唐也还是个孝顺的孩子,当时做下错事也只是想要让自己和母亲生活的更好,面对自己的错误,朱玉一直都很懊悔。
谁没有过荒唐的岁月,所以顾思陌愿意坦诚帮她。
“我帮你,是因为我想证明,就算有些事做错了,总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个时候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寄予她希冀的朋友已是红颜白骨一堆。
从小顾思陌就不爱哭,因为她觉得眼泪没有用,膝盖上的笔记本发出莹莹的光芒,朱玉绝笔的那篇小说从一开始就写入她的困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误入歧途,一步错步步皆错,在名利欲望的沉沦中踏上一条不归路,只是最后,她仍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结局,而是给了个意犹未尽的开放式结尾……文后求第二部的评论已经被置顶加精,竹林听雨的读者依然在期盼着她重开新文,那个会说故事的女子已然香消玉殒。
顾思陌觉得悲怆,因为人生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她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这样的午夜,为她的朋友点上一注香。
那个晚上,她做了很多散乱的梦,梦里总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她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的边缘惊醒,披散着头发赤脚坐在飘窗上,看着星光坠落,天色泛红,朝霞升起,旭日东升。
从抽屉中翻出当年心理治疗时候的笔记本,她看到老教授秀丽的钢笔字还有她慈祥的声音,“你看这个杯子和这杯水,杯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杯中有水,而水也不知道自己装在杯子里。杯子是人的外在,而水就是你的内在,你一定要学会好好地保护自己,不要让人透过杯子看到你的潜意识投射。所有你受过的伤害都不会消失,我没有能力帮你消除这些负面的情绪,但是我希望你能热爱生活。”
花甲之年的老教授教会她习字、品茶、享受美食、精致生活,所有美好的一切,唯独没有教她如何面对过去,她曾经有无数次想过自己如何孤独地过完一生,却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天,那些她在意的人回到面前,她应当如何面对。
面对裕哲的每一分钟,她的内心都忍受着无法释怀的煎熬,却用多年来的平静如水掩饰。
都过去了?怎么可能都过去了呢。
朱玉用了十年的时间,依然无法面对残忍的真相,她真的可以吗?
顾思陌吸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摆弄她的茶具,用不停重复的动作平缓心情,可是只要她一静下来,脑中出现的就是最后一次见到朱玉时她略带憔悴的苍白面容。
她收到了朱玉定时发来的邮件,在午夜时分。
“思陌,我再怎么后悔,我做过的那些事都已经无法弥补。
我做错的事太多……是我主动勾引了他